049 永别母亲（2009）13（1 / 2）

8月11日

昨天一天没吃鼻炎康，结果今天鼻炎很严重，不但喷嚏不断而且嗓子眼睛全不舒服，又出去买了两瓶鼻炎康。老公短信说明天早上飞到BJ，下午就能到家。

8月12日

昨晚鼻炎闹得很厉害，似乎一整宿都鼻子不通气，不断起床无法入眠。

8月13日

上午我回到家，换上孝衣。

下午晚上都有一些仪式，来了好多亲朋。家里乱的很，多亏弟弟们照应。父亲进进出出看不出他在忙什么，从表面上看他到是没问题，反倒显得比较充实。

8月14日

昨晚在大弟家住，上床不到5分钟似乎还没有进入睡眠状态就梦到了母亲，梦中我与弟弟们像白天一样跪在灵前，我感觉膝盖有些难受，歪着半坐。这时母亲仿佛从我身边走过，同时提醒我说：好好跪着！我一下就醒来了，惊奇难道我睡着了？

今天的来人更多，上午就开始不断有人来吊孝。天很热，穿着孝衣戴着孝帽跪在地上直冒热汗，几个小侄儿干脆脱成了光膀子。

晚上终于凉快些了，二弟请人放了不少礼花弹，我站在远处用相机录。有不少村里看热闹的人来围观，偶尔有人感叹：这的花多少钱呢！如今发送死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一向节俭的父亲不主张给母亲的葬礼办的过于铺张，但我和弟弟们都坚决反对。二弟很反感地对父亲声明：母亲的葬礼不用父亲出一分钱出一分力，葬礼定要办的风光体面。

父亲很不赞同我们的做法，对父亲来说无论花谁的钱都是钱，口中不满地念叨：一个什么人啊？

是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再不能平凡的女人，生前每日重复着一成不变的单调生活，似乎仅仅是为了温饱为了活着而活着。她不奢谈理想，没有远大的目标，像小草一样被人忽略，但她依然能在冬日的暖阳下微笑。同时，我想到了姥姥。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平凡女人脸上常有的和平微笑让我想到某句很有哲理的话：生命敢于承受生命的无意义而不低落消沉，就是生命的骄傲。

母亲有骄傲的资本，母亲值得任何一个人去尊重，绝对不能不声不响地草率了结。

13日和14日两天共收了47340元的礼金，弟弟们让我负责收好。

8月15日

不到5点就起床做发送的准备，这两天乱的我竟然没心情哭泣伤感，直到今天当看到一帮人抬起母亲躺着的棺材出门越行越远时，我才真正痛哭起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姥姥还健在。就这样，不到一年的时间，在我想姥姥还没想够的时侯，母亲也走了。我失去了两个最爱我的女人，姥姥一定是在另一个世界太寂寞了，所以才把母亲喊走的。

发送完母亲后，亲戚们陆续离去。

快中午时，老公带儿子先回家休息，我留下等圆坟后再走。

晚上，客人基本都散了。

我为三个弟弟结账，共花费27492元，也就是说剩余近2万元。开始本想按照传统平均分成三份，后来考虑到二弟的同事朋友来的多，便给他1万，大弟三弟每人5千，作为他们各自将来回礼的费用。

父亲手头是有存款的，但从母亲生病到发送母亲我们没让父亲花一分钱。

母亲开始生病时，父亲给我打电话说母亲住院不用你们几个花钱，好好陪床就行，爹有钱。当时他还不知道母亲得的是癌症，我知道父亲的话只管听听罢了，他的钱只能往银行送，往医院送他会憋屈出病来的。就算他真的要出钱给母亲治病我们也不能让他出，常言道养儿防老，母亲养我们一大帮，关键时候怎么能指望老头？其实他们老俩口每次闹个小病花个千八百的都没用他们自己掏过腰包，我一般就悄悄出了，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一个弟弟。

这次母亲得这么严重的病，我必须要提醒每个弟弟尽心尽力。这不是怕花钱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我独自承担母亲的住院费不是不可以，但我不能这样做。老公毕竟是外人，我绝对不能让他瞧不起我的任何一个弟弟。尽管弟弟们谁家都过得不宽裕，但我的弟弟关键时刻必须给我站直了，谁都不能给我丢人显眼。二弟第一时间就很让我感动，他开始就说母亲的住院费他自己包了，之后又对我说要不就咱俩出。他的主要意思是不要让大弟和三弟出了，他俩过得都紧张。但当时就被我批驳了，我说这绝对不行。不是钱不钱的事，母亲得这么重的病，你不给他俩机会，他们不但不说你好反到可能骂你小看人家。特别是三弟，很要面子的一个人，他就是没钱，借也会出本该他出的。

平日默默无闻做什么奉献都好说，但这次我要搞好团结，让每个弟弟以及弟媳都心服口服，也要让一贯挑别人毛病的父亲无话可说。

虽然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按照传统的规矩来讲算是外人了。可我知道分寸，我知道我什么时候该算外人什么时候该算家人。

这个家永远是我最原始的家，我有责任和义务调节好这里的事情，我必须眼看着这个家里的事情办妥当了我才能安心。弟弟们之间不能有矛盾，父亲的工作有时只能我来做，他与弟弟们也必须协调清楚。

8月16日

几天来，我一直在大弟弟家过夜，鼻炎加上空气的干燥，我每晚都鼻子出血，有时两个鼻孔会同时出血。这样的身体实在太糟，前天晚上本该给母亲守灵的，但被了解我的大弟打发回他家了，他说有他一个人守着就行了，别人都睡觉去。

我欠大弟的人情算是欠大了，在母亲最后的十多天里，严格说来我就像去年把姥姥狠心甩下留给三舅一样把母亲丢给了大弟一个人。

最后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看的下去的，病人的痛苦对亲人的折磨无以言表。与母亲的最后一面令我无法释怀，就像一把尖刀插到我的心脏。以前所有对死亡的美好幻想荡然无存，我不得不承认母亲是痛苦地告别这个世界的。

我不愿意面对死亡，我害怕面对死亡。死亡会将我平日的坚强乐观击的粉碎，我会变得悲观厌世，我会反复自问：人的一生到底图个什么？什么亲情、爱情，当你走到生命的尽头时，谁都帮不了你。人孤独地赤手空拳来到这个世界，最后又孤独的离开这个世界。

母亲病中，父亲蹲在母亲床头感叹：受了一辈子，真是不值！我没敢接父亲的话，不知道在他看来怎样的结果才算是值。而我更深刻地想出的结论也许是父亲更加无法接受的。其实宏观来讲，人的一世就是一场悲剧。无论是谁，都毫无例外。

死者逝也，长眠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活着的人依然要为明天的温饱奔波，人是该适应环境的，哭过之后该笑依然要笑。把所有的悲伤抛到脑后，为自己为身边的亲人好好活着。

今天我累了一整天，从早到晚都在洗，都在收拾乱的不成样子的家。疲劳到极限没有伤感，只想洗澡睡觉。

8月17日

上午到母亲的坟上圆坟，之后，二弟的朋友开车送我回到自己家。

中午到家什么也顾不上，直冲卫生间洗澡。我累得很，要虚脱的感觉，一动不想动，话也不想说，躺在床上连一点力气都没了，想喝水都是冲老公指点比划。

晚上，老公做好饺子时喊我起来吃，我强打精神爬起来，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不过，吃起来到不含糊，吃了不少饺子。

不到8点我就又上床睡了。

中午回来时记得看见过儿子，但这小子几乎总是有同学朋友请他吃饭，似乎和我打过招呼，午饭也没在家吃就出去了。晚饭时间来了个电话，说不回家吃饭了，外面吃了直接到画室画画，大概晚上12点回家。

8月18日

早上7点多我睁开眼，感觉觉补得差不多了，只是鼻炎似乎更重了。

8月22日

从18日至今，我的鼻炎一直在升级。今天坚持回家到母亲坟前给母亲过二七。

8月24日

从昨天起，我不再服用鼻炎康。到目前为止，今年单鼻炎康就吃了六瓶，明显只能起到一点缓解作用，而且越吃越不管用。我似乎已经服了这种药，记得前年刚开始吃它时我会明显犯困，而现在吃了后从来不再犯困。21日又到药店买了一种叫做辛苓颗粒的中药冲剂，连服三天感觉鼻炎症状到了顶峰，这种药连半点作用都没起。我最近几乎不敢出门，每日在家猫着，怕呼吸门外污浊的空气。

鼻炎不单单是折腾鼻子，眼睛和嗓子也跟着倒霉，于是我还不停地点眼药水含喉片。有朋友在电话中劝我到医院好好看看，但一想到往年跑遍各家医院的情形我就首先对医院绝望了，我已经不相信任何一家医院能对付我的过敏性鼻炎。我知道即使不吃药，坚持到9月中旬这鼻炎也会自动好转。

8月26日

这两天鼻炎加剧，昨晚鼻子不通气使得一宿无眠，天亮后老公拽我到医院。医生正如我预料的一样，对我的鼻炎无能为力。不过我还是决定做一下过敏源检测，定于9月3日下午做。据说有一种脱敏疗法，就是把你的过敏物质提取出来做成针剂，每周注射两针，坚持3年，治愈率是百分之七八十。我一听打针这么长时间就气馁了，先不论鼻子，单屁股就受不了，别鼻子的问题没解决，屁股到先成筛子了。不过测一下过敏源到是有必要，心里好明白到底是对什么东西过敏，看以后能不能回避这些物质。

鼻子影响了我的整个生活，无眠的夜里我躺在床上想到了死。在这一点上，我还真服了姥姥与母亲，她俩都是始终不想死的，对于生命的热爱度很高。母亲眼见自己卧床多少天而起不来时还幻想再活二年，一次大弟对母亲半开玩笑地说要是太难受我就给娘喂些安眠药睡过去算了，当时母亲没说什么，但当真的又疼痛发作起来，大弟给喂她吃一些止疼药片时，母亲马上问大弟要给她吃什么药？并强调睡过去醒不来的药片她可不吃。三舅劝说母亲“姐姐，太难受就去找娘吧！”一度不能言语的母亲撇着嘴委屈得眼泪不断流出。姥姥在处于半休眠状态时三舅说一旦再昏迷过去就不要往醒喊让姥姥死了算了，这句话被姥姥听到后，姥姥强打精神告诉三舅喊不醒来就用冷水喷。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真是这样。

我还是认为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痛快地死去。我相信人都是自私的，对别人的责任心是有前提的，当一个人自身不保时什么都谈不上。健康是活着的前提，失去健康也就失去了活着的快乐。于是再次感叹那些残疾人的坚强非我等俗人能及。

因为糟糕的身体，我的情绪也开始变得糟糕。看什么都不顺眼，身边的人跟着倒霉。昨天就找由头冲儿子发了火，老公见势不好，态度尤其恭顺，眼见老公越发低眉顺眼，生怕一不留神激发了我的脾气。可爱的儿子尽管当时生气，但不到半天就主动妥协。因为鼻子，我成了家里无法无天的霸王。

8月27日，坚持出去买一些儿子要带的东西，同时给父亲买一个小冰箱。

8月29日是母亲的三七，我提前就告诉父亲我不回去了，今天送儿子到BJ。

8月31日

29日下午，同老公一起送儿子，晚上10点到达首都机场。因为找了公安局一朋友开车，30日早上送儿子上飞机后，我们顺便回了一趟老家。在老家住一宿，尽管很累，但鼻子没怎么闹，估计是老家气候湿润之故。暗想：以后每到夏秋之交到空气湿度大的地方过两月到是个办法。

30日晚上7点接到儿子的电话，告知平安到达，并且联系到预科同学，到了租的房子。知道儿子第一个晚上没有拖着箱子满大街找住处，我心里踏实了。

9月2日

今天回家给母亲上坟，阴历7月15日是传说中的鬼节，母亲的坟是新坟故而需提前一天上坟。

前几天给父亲打电话，他就心情烦躁地把电话挂了，声称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家。

今天一直下着雨，二弟开车拉着我们到家门口发现门锁着。给父亲打电话，他说马上就回。我们猜测父亲一定是串门去了，但不一会儿父亲披着雨衣赶着马车湿漉漉地回来了，原来他是又下地找活干去了。

今天不但赶上了下雨，也赶上了父亲的一顿暴风骤雨。当与我们同行的三舅和我们一进门后，父亲就莫名其妙地冲大家嚷嚷起来，他又在挑理。

我的心情一下就被父亲搞得很糟了。父亲真是脑子出问题了，他怎么这个德行？该挑的挑，不该挑的他也挑。

自从母亲发送后，今天三舅是第一次来我家，也就是说是首次被父亲逮着。

父亲叫骂的大意是三舅在发送完后就放心地走了，也没留下来好好安排一下这个老姐夫。父亲打个比方说这要是他死了而剩下了母亲，三舅是断然不会这样办完事就走的，一定会把母亲安排合适了才能放心走人。说着说着父亲竟然像小孩子一般委屈地哭了起来，看起来他真的就像一个没人管的孩子一样。

三舅开始一直不啃声，临走对父亲说：现在我姐姐也没了，你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吧，想找后老伴就找一个。我的这伙外甥到时候要是谁敢反对你再找我来，谁到时候不出钱资助我帮你和他们要。

见父亲无理取闹，我只想躲的远远的，本来计划今天帮他收拾清洗一下，晚上再回去。但叫他这样一闹我上完坟就逃也似的直接搭二弟的车一同到三舅家吃午饭了。临走只拜托三舅电话告知父亲中午不要等我，过两天再回来。

从记事起，我就对父亲没有好感。小时候我一度怀疑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不是他们从别人家抱养来的？我反感父亲关键时候很不像个男人，特别是动不动就来眼泪这点很令人瞧不起，而且他的眼泪是不择对象的。一个男人的行为不经过大脑，不能控制情感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这本身就很让我小看。我真不愿相信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我在骨子里更相信我和大舅有着更深远的关联。

9月3日

今天做出了过敏源，我对好几种东西过敏：榆树、松树、白杨、洋槐、车前草、地牧草、草、邹菊、艾蒿、牛毛草、混合花粉、橡胶乳胶。

9月5日

今天是母亲的四七，我再次走到母亲的坟前上坟。上完坟弟弟们都各回各家，我留下来给父亲整理清洗。

中午，我教父亲怎么使用我给他买的小电热锅，以西红柿炒鸡蛋为例示范。父亲态度有缓，不再那么牛了。哎，臭脾气导致了没几个人想理他，看他这个样子也确实够可怜的。

三弟早就反对他继续种地，二弟也不支持，都希望他享点清闲，但父亲说不让老子种地就等于让老子早死，父亲只有走到地头拿起农具才感到活着的意义。父亲还有他的道理，活动活动，活着就要劳动。无奈，没谁能说服父亲，随他去吧，总有他种不动的一天。

见我手脚麻利地干些家务，父亲大概有所感悟，自言儿子个个靠不上，大意是我这个闺女还算多少能靠点？我懒得回敬这个从来都重男轻女的父亲，父亲说什么只管听听罢了，这也算对他的孝顺吧。我知道在父亲的心目中无论他儿子被他怎么臭骂，儿子永远是第一位的，我算老几？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过尽到自己的心，问心无愧就好。不管父亲怎样的一身坏毛病，他毕竟给了我生命养育了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只要不被父亲骂，我就烧高香了。

下午我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才离开。

9月8日

这两天捂着鼻子上下班，往年的这个时候差不多就不闹了，今年虽然近日有缓但还需要吃鼻炎康，一旦停药就不行了。

最近晚上很少再梦到母亲，但白天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按说，我从小就对母亲没有太深的感情，长大一些后，加上母亲性格冷漠又不善言语交流，我对母亲一直没能培养起应有的情感。几个月不见母亲也很少有发自内心的思念。我有时很羡慕别的同事或朋友，她们常常说起想家的感觉，而我几乎没有这种感觉，我一度怀疑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冷血怪胎。婚后第三年春节，我随老公抱着儿子回到婆婆家，善言的婆婆一见我的面就双手紧紧地拉着我一只冰冷的手对我说：“妈可把你想回来啦！”接着她又问我，“你想我们没有？”当时我竟咧着大嘴不加思索地说：“连亲妈我都不想的。”婆婆不好再与我这个冷人热乎，只是用手指点我脑门，大意是感叹自己的儿子娶到手的这儿媳真不是个玩意儿，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直到2004年，一向健康的母亲突然开始闹起头晕，我才感到以后有必要关心一下母亲的身体了。

58岁的母亲开始像个小孩一样每年由我引领着到医院体检。几年里，我陆续给母亲查出形形色色的毛病。开始是血脂高，之后又骨质增生，再后来又有尿道炎、肠胃功能不好等，始终没什么大病。

我做梦都没想到母亲会得不治之症癌症，听到并确信母亲真的就得了癌症，并被确诊为晚期结肠癌不久于人世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母亲对我原来是如此重要。

不管母亲外表是如何的冷漠，但我还是明白我的生命中只有俩个女人是最爱我的，一个是姥姥，一个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