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缤纷，次第花开（一）（2 / 2）

他知道教训这个词不太合适，但十年来一直也没想出更合适的说法，所以这个算是最接近他的感觉的了。

不是说离李一禾教训他已经有十年了，是离他二十几岁时一次次地相亲一次次地被教训有十年了。

别说，十年前二十几岁的姑娘和现在二十几岁的姑娘对相亲对象的要求没多大变化。身高长相房子，要说有就是级别高了一个档次，175和180，房子和大房子。

当然现在李一禾和他还有一个问题：年龄。但是他二十几岁的时候也不顺利。

他从一所很普通的大学毕业，后来通过考公进了现在的单位，进单位那年他23岁。工作稳定了，相亲之路就开始了。

开始他还有挑拣女生的想法，毕竟是有铁饭碗的啊。慢慢地随着一次次的相亲，和一个个的姑娘的一番番对话使他越来越“看清”了自己。

房子车子都是后来买的。那时候没房没车，本来长相就普通，还不会打扮自己，从那时候起就是某宝上那种“爸爸款式，大码”的衣服。无论跟女生初见还是二见都是骑着自行车去。

但也不全是见一两面就没下文的，其中有一个叫孙雪莹的姑娘，谈了一年多，后来孙雪莹说和他在一起“没有激情”，约会像上班一样，还没去就不想去了。

但他想不出应该如何有激情地去约会，他让孙雪莹想，他说你想去哪里想玩什么都行，我都跟着你，孙雪莹也想不出。两个人就照样下班之前约好吃饭的地方，边吃边想等下去哪里。

吃饭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去最多的是一家中式快餐，偶尔去肯德基，他不大喜欢吃那种。周末会去一家叫大锅宴的火锅店吃火锅，也有烤肉。不管去哪里都是孙雪莹点餐，有时候问他的意见有时候不问。他不挑剔也不挑食，无论要的多少，最后都是他负责清空。临走时他买单，他认为这是无可非议的事情。什么AA啊轮流啊他说那样不像个男人，这方面倒是表现出来一点决断。

然而另一个难题还是要孙雪莹做主：饭后去哪里玩。

小县城里能有几个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呢？电影院，咖啡厅，酒吧，歌厅，茶楼，网吧，书店，商场，健身会所……室外的就是公园或者直接大马路上。

酒吧、歌厅、网吧、健身会所先排除掉了，他是不会去的。茶楼，孙雪莹不喜欢去。去书店约会也不太合适，每人拿一本书看还不如各自回家看。夏天和冬天在室外也不像回事。

去看过几场电影，不是把他看困了就是把孙雪莹看困了，要么两个人都觉得没意思。去过几次咖啡厅，坐下后先聊上几句咖啡的味道，店里的装饰，然后就开始各看各的手机，其他的话吃饭的时候都说过了啊。

他经常问孙雪莹要不要衣服，她要衣服就可以去逛商场。看衣服试衣服就要你来我往地讨论，有话说，也像两个人共同完成了一件事情，有幸福感。但孙雪莹很少说要。

后来孙雪莹吃过饭后要么说回家有事情要么说累了想早回家休息，就各回各家了。

再后来两个人一起吃饭也少了。

元旦的时候，孙雪莹说咱俩不太合适，分开吧。

看似平淡的交往，他却爱得很深。在外人眼里明明是一点一点消磨掉的感情，他却感觉如晴天霹雳。

他发信息哀求，在电话里哽咽，试图挽回，但他不知道厄疾的症结在哪里。他觉得他对她很好了，交往一年多没发生过争吵，没勉强她做过任何事情。她虽然要的东西不多，像衣服手机，但孙雪莹说要的时候他也从来没犹豫过。

在他单方面地努力下，这段感情又更加不冷不热地持续到了年底。

一天晚上他刚下班到家，由于年底事情多，加了会儿班，回来的晚了一些，已经八点了。孙雪莹给他发微信：

“吃饭了吗？”

自从上次提过分手后，这是孙雪莹第一次先给他发信息，平时都是他发她回。他有点小激动和开心，白天工作中的不愉快也瞬间一扫而空。他马上回复：“没呢，加班了，刚到家。你呢？”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她回过来：“我要结婚了。”随后发来两张婚纱照，一张是她自己的，雪白的婚纱，身材苗条，长裙曳地，低胸露肩，那里有一年多来他向往但不曾涉足的神秘沟壑。背景是婚纱店的背景布，春暖花开，碧海蓝天。

另一张上是她和一个男人。他看了看照片上的男人，很高很瘦脑袋很小，所以眼睛鼻子嘴都小，因为笑，显得就更小，说不出好看还是不好看，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孙雪莹身边站着的就应该是照片上的这个男人。他又看孙雪莹，她笑的很甜美。

事实上他早感觉到了，这两个月他给孙雪莹打电话她接，发信息也回，约她吃饭三次她也会来一次，但他觉察出了和从前的不同。比如每次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都有一两个电话打过来后不接，任由它响或者挂断。比如以前孙雪莹会不经意间找个借口说看看他的手机，他认为那就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和别的女生来往，便爽快地给她看。有时候看完后孙雪莹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说为了公平也给你看看我的。后来类似这种带点亲昵的行为都没有了，她不检查他的手机了，自然也不把她的手机给他看了。

但他认为即使孙雪莹在和别的男生交往，也不过是刚开始，哪里比得上他们一年多的时间。退一万步讲，只要孙雪莹还没有结婚他就有机会，而她结婚至少也要明年了，因为跟他交往了一年多都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那么跟别人少说也要这么长时间吧，所以他还有复盘的机会，要争取。

但世界变化莫测，人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的生物。世上最大的不公平有两种，一是与生俱来，二是从天而降。前者成就了命好的人，后者成就了运气好的人。偏偏他一没命二没运。他没想到孙雪莹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决定了嫁给这个男人。

他看着她的，应该说是他们的婚纱照，心慌，震惊，无力，想大声问她为什么，但是什么为什么呢？问她为什么结婚？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做决定？还是问她为什么不提前跟他说？如果要问就一定要大声问，要加上数不清的感叹号。

宁可加数不清的感叹号他也没想过打电话用声音表达心情。

他看着照片，忽然心一动，冒出一句话：“其实照片只不过是个封面”。在这个封面下面还有许多他不知道但已经发生的事情。他破釜沉舟般地发了个信息：

“你给他了？”

平日里这种话他绝对说不出口的。破釜沉舟在这里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孙雪莹回复了一个字：

“嗯”

他忽然就厌恶起孙雪莹来，又仿佛孙雪莹这三个字与给他发信息的不再是同一个人。照片上的孙雪莹虽然婚纱洁白却掩盖不住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他用对她最后的一丝丝柔软发了一句：“祝你幸福”，然后就把她的微信删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