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曾经误以为走不出来的日子也都不知不觉走过来了。③(2 / 2)

2016年12月的冬至,此时我已经昏迷近三个月,距离专家给出的三个月仍未清醒就确定植物人状态的期限马上快到了。

因为我的医疗费报销出了点问题,所以这一天我父亲回了老家帮我处理这个事情。

这天夜里病房很安静,没有什么喧哗声,只有电视里的新闻在播报着。床头上的灯泡闪闪发光照亮了整个病房。隔壁床的斌斌还在昏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护工阿姨在给他擦身。

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落叶降温的夜晚,大家都沉浸在过节的氛围中。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人们宁愿足不出户,呆在病房里陪伴自己患病的家属。

我从睡梦中醒来,瘫痪在床上感觉身体十分僵硬,脑袋里还有对大树叔叔的依赖。但是有一双手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暖和和的。

我睁开眼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发起了呆。

突然,那双手紧紧握起我的手。

“坤,你父亲回老家办事了。现在只有我在你身边。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月了,如果你醒了你就握紧我的手。好吗?”我母亲抽泣地说。

我感受到一股热血在我心里流淌着,顿时充满力量,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立马意识到自己已经昏迷了三个月。

我用尽生平所有的力量紧紧地、紧紧地握起我母亲的手,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瞬间达成现实。

我母亲愣住了,半信半疑地说“你再把手松开看看。”

我想都没想一把松开了我母亲的手。

这回她反应过来了,确定我是真的苏醒了。她一下子哭了出来,泪水侵湿我的肩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跟随着哭了出来,浑然不知该怎么办。

“你赶快回来,坤醒了!”我母亲对着电话那头的我的父亲激动地说。

过了一会我被推出病房,我躺在床上看到自己经过一片漆黑的大厅,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个时候我应该是被推去做CT检查。

我昏迷苏醒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二天早上大家就都知道我醒过来了。医院里所有的患者家属,所有的医生,所有的护士都跑到我的病房围观,围观着我这个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大男孩。病房里人声鼎沸,到处站满了人,大家都在议论我的情况。

我父亲也很快赶回医院,放下行李后径直走向我的病床。

此时我已经睡醒,躺在病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父亲笑嘻嘻地握起我的手一遍遍地说道“坤,你握一下我的手。”

我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握紧他的手。

我父亲笑得像个孩子接着说“你再松开试试。”

我当然很配合。

他笑得更开心了,更加确定了我醒过来的事实。

“坤,来握个手。”主治医生兴奋地握起我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

那个时候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不知道该干嘛,只是积极地配合握手。

“真不容易啊,你是个奇迹!我们合作愉快。”主治医生握着我的手感慨道。

大家都笑了,我也跟着笑了。我父亲看到我嘴角扬起笑容更是开心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叫我笑。

“坤,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们来握个手。”护士长从人群中挺了出来一把握起我的手。

那个早上病房是非常热闹的,我只是一脸懵逼地和大家一个个握手。浑然不知自己的苏醒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不仅创造了一个奇迹,更是给仍在昏迷的病友的家属们带去了希望。

苏醒,是终点,也是起点。

很多人都以为只要我昏迷苏醒就好了,殊不知这只是我需要迈过的第一道坎。我的治疗开始从催醒治疗转为康复治疗。

“终于醒过来了,现在怎么做治疗?”亲戚来到医院看望我。

“他是右边颅脑损伤,导致左边身体动不了,现在开始做康复治疗,等情况好点了还要把头上的颅骨补好。”我父亲介绍道。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左边身体是瘫痪的,右脑没有颅骨。

“大树叔叔,请让我恢复到和患病前一样的身体状况,帮我补好右脑颅骨。”我瘫在床上默默祈求道。

可是我的愿望并没有实现,身体十分僵硬没有任何改善。

清晨的医院格外清静,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热闹嘈杂,病房里走廊外听不到任何声响,家属们还在沉沉地睡着,患者的治疗也还没开始。只有床头上的灯泡明亮的照耀着病房的事物。我苏醒后的第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坤,开嘴,刷牙啦。”

一大早护士走到床头叫醒我,准备帮助我洗漱。

我睁开眼淡淡地看着她。

张开嘴巴,护士用夹子夹着牙刷头在牙齿上来回清洗。

突然,我的气切口一阵瘙痒,接着就是猛地一个喷嚏,痰从我的气切口喷出溅在护士的脸上。

她吓得急忙后退,手里的夹子一下子松开了,牙刷头顺势掉进了我的嘴里。

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便收拾好护理用品转身走了出去。动作是那么利索,没有多看我一眼。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牙刷头还在我的嘴里!

我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心急如焚,内心感到恐慌——我该怎么办?这个牙刷头掉进喉咙里会不会卡死我?

“大树叔叔,请帮我把嘴里的牙刷头拿走。”我昏昏欲睡地请求道。

有了大树叔叔的帮助后我便心存侥幸地继续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此时大家早已起床,病床边停靠着一台气压机正在给我做理疗,电视里还在播放曹清华和鸿茅药酒的广告。周围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生活并没有因为我的苏醒而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我嘴里有什么东西?我嚼了嚼嘴才发现牙刷头还在我嘴里,此时的牙刷头已经被我嚼成几块,在我嘴里喉咙里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着急地想办法清理口腔里的牙刷头,生怕会因此窒息。

我艰难地抬起手试图弯曲手臂伸手进嘴里掏出牙刷头。

可是我的手臂太过僵硬,僵直得无法弯曲,犹如一只硬邦邦的鸡翅膀。毕竟已经瘫痪了三个月,肢体没有任何活动,关节早已僵化。

牙刷头被我吞到喉咙里,我更加恐慌了着急地哭了出来“啊,啊……”

我父母听到哭声赶忙询问我怎么了。

我的思维已经慌乱,不知如何表达,只是一个劲把用手往上指。但是手臂根本无法弯曲,我的手指无法指向我的嘴巴。

我父母很是困惑,不知道怎么了,然后也跟着着急了。“是不是头?”

我点了点头。

“头疼还是怎么了?”

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又是哇哇大哭。此时几块牙刷头都已经掉进喉咙里。

“不是头疼,那是哪个位置?鼻子吗?是不是鼻饲管?如果是鼻饲管你就握紧我的手,不是你就不要握。”

看着他们久久没有意识到牙刷头已经掉进我的喉咙里,我着急地握起我父亲的手心想“你们观察到我鼻子就应该能够看到我嘴里的牙刷了吧。”

我艰难地挪动口腔,一点点地把喉咙里的牙刷头挪到嘴里。

我父母叫来护士,床垫摇了起来。牙刷头还在嘴里,我还在哭闹。

护士走到床头,看着我的眼睛说“鼻饲管不舒服吗?要拔出来吗?”

我紧张地张开嘴想让他们看到我嘴里的牙刷头,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对”。

可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嘴里的牙刷头,大家都在关注鼻子里的鼻饲管。

护士拿起鼻饲管慢慢拔了出来,大家都愣愣地看着。浑然不知有一个牙刷头正在我嘴里挪动。

鼻饲管拔了出来,此时的我已经绝望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嘴里。我也不再哭闹,自己已经失去了信心。

大家都在看着我,然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任何人知道拔了鼻饲管根本没有能帮助我解决问题,只有自己在默默恐慌着。

“他们这种病人就是烦躁,你们不要听他的拔鼻饲管。”护士长骂骂咧咧地走进病房指责我父母。

我瘫在床上顿时一阵怒火——“操你奶奶,老子都快被弄死了,你他妈还在这里说老子烦躁。”只是在心里想并没有表达出来也没能力表达。

我已经放弃寻求帮助,不再依赖大树叔叔,也不再期望父母或者护士能够帮助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父母已经离开病房去往市场买菜,护士们也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此时病房里只有隔壁床的斌斌和他的护工阿姨,我僵直地躺在病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绝对的生无可恋。你们自己想想那是个什么样的生死攸关时刻——牙刷头卡在喉咙里动弹不得,说也说不出动也动不了,内心全是焦急和恐慌。

一切只能靠自己,不能总是把希望寄托于外界。

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已经放弃求助于外界。自己艰难地挪动嘴,一点点把喉咙里的牙刷头挪到口腔里,很慢很慢。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挪动着嘴里喉咙里的牙刷头,一点一点的挪动到口腔,自己筋疲力尽地松了口气。缓缓地转过头,轻轻张开了嘴巴,把已经被嚼成碎片的牙刷头吐在枕头上,看着枕头上的牙刷头碎片,如释重负沉沉地睡去。

护士走了进来,走到床边停止脚步,悄悄地看了我一眼说“坤,气压做完了,我帮你脱掉呀。”

接着她弯下腰轻轻地脱下我手脚上的气压套。

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女性独有的香味,穿着白色的护士服更是显得楚楚动人。

如果不是患病的缘故我倒是挺想找个护士做女朋友的,哎呀呀说多了又暴露自己那点子制服情节了不好意思——嘿嘿,我也是男人不是。不过后来转到别的医院还总是有一堆不认识的女孩子追求我,当然这是后话了,留着后面慢慢说。

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姿,我想起了我的小女友,她现在在哪?她有没有想我?

“坤,新年好呀。”手机里传来小女友甜甜的问候。

我看着视频那头小女友乖巧可爱的样子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多么希望此时她能陪伴在自己身边,多么希望能在她的怀里好好哭一场。

我伸出手臂像视频里的小女友做了一个“你过来”的手势,心想——你快过来陪我。

小女友笑了,一嘴白牙,看着视频里的我笑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要活下去,身边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我康复,我第一次有了要活下去的信念!

那时已是2017年1月份,我的病情已经由催醒治疗转为康复治疗。因为医保的缘故,苏醒没多久我就转院,我离开了深圳,离开了龙城医院。

“坤一直都是个开心果,回去了要照顾好自己呀。”

离开深圳前朋友来到医院看望我,大家都在八卦我患病前的事情。

“好了,握个手道别吧,”

朋友们一个个走到床头握起我的手,看着大家熟悉的面孔,我心中不由得难受起来——如果我没患病可能现在也和大家一样在努力工作吧,顿时眼泪就出来了。

大家还在看着我。

渐渐的,我的视线模糊了,泪水侵湿我的眼眶,看不见了。自己哇哇大哭心里只有难受。

哭声响彻医院,大家还在安慰我,我的泪水还在流。

哇哇大哭,真的是撕心裂肺。

朋友们都不知所措连连安慰,只有我父亲在催赶大家离开。

他担心我过于激动会再次导致脑血管破裂,所以才会催赶大家离开避免让我伤心。

在这之前龙城医院就有过这么一个案例,一个刚刚昏迷苏醒的中风患者状态非常好,刚苏醒就可以扶着起来走几步。第二天同事们来到医院看望他,本来同事也是出于关心来看望,可是谁也没料到,昏迷几个月未见到同事的他一见面就是激动得哇哇大哭,怎么安慰也停不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病情还没稳定的缘故,心情过于激动导致他的血压立马飙升起来,脑血管砰的一下再次破裂,陷入昏迷,直到我离开龙城医院时他都没有醒过来。

这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可是又有谁料到呢?同事也是出于好心,造成这样的局面谁也接受不了。所以我父亲才会催赶我的朋友离开啊。

很多年以后当我来到龙城医院依然能听到很多人在流传我昏迷三个月苏醒的神事,大家都敬佩我能创造这么一个传奇。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待这段往事,但是我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传奇,所谓的传奇不过是常人思维无法理解的平常事罢了。

昏迷三个月是个惊心动魄的事情,没有人相信我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更没有人相信我能熬过那段生活。但是这些曾经误以为走不出来的日子也都不知不觉走过来了,不是吗?

有点累了,先写到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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