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结怨司•孟九溪涪城认亲(下)(2 / 2)

梁紫京瞅了她一眼,走上前问道:“阿雁,何事?”

梁雁好生奇怪,眨了眨她的大眼珠,说道:“阿兄,咱们几日前救上来的人,成日间不言不语,只是坐着发呆,莫不是傻的吧?”

梁紫京瞪她:“我看是你成日里只知道打听这个打听那个。”

小丫头不甘心回瞪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梁紫京本待要和兄弟们一起吃饭的,听了小丫头的话,顿了顿,转而走向后面的一间舱室。他抬手叩门几声无人应,就势推开,只见屋内简洁干净,那边角落却蹲坐一位年轻男子,他头发散乱,衣裳东破一块西缺一角,他也不甚在意,两眼呆滞的望向前方。

见状,梁紫京掩唇咳了两下。男子回过神,连忙站起身,拱手揖礼道:“小生多承兄台救命之恩。”

梁紫京嗯了声,看了看他:“我不敢承谢,在下梁紫京,乃是涪县人氏,因贩货出卖行至会稽。一来是我那小妹碰巧听见船底下有声儿,二来也是你自己命大。不知足下高姓大名?何故落得如此地步?”

徐桡下了牢狱后,寝食不安,他反复回想那日情形,还未想出个因由,正发愁着,牢保端来了一碗饭,他吃了后睡着,醒来发现双手被绑嘴里塞着布条。

等他被人强拽下马车,外头已夜深了,四下里点着火把,脸色阴沉的阿父站在他旁边,而阿母则在几丈远的对面忧心的望着他。

徐承祖先剜了徐桡一眼,这个小孽种,为了把他从牢里捞出来,他上下打点,花费了他好多钱财。

他也不想再废话,直接冲对面的女子开口:“姜乐娘,你儿子我已带来,把我儿子交出来!”

姜乐娘眼眸平静,并未理他。

过了约半刻钟,远处缓缓驶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待停稳后,夜里视线难免阻碍,可徐承祖还是能认出那人抱着徐溥站在了姜乐娘身边。

徐承祖真个气死了,恨道:“居然是你,郭明,你好本事啊,我当初本待要杀你,可你跪在地上苦苦求我,说愿意跟着我永远效忠我,我一时不察放过了你,看来我就该连你一并杀了。”他冷笑一声,说道,“你为了表忠心,亲手杀了孟樗的父亲和儿子。姜乐娘,这样的背奴忘主的人你也敢用?”

见他挑拨离间,姜乐娘一时未开言,一旁的郭明不屑的道:“徐承祖,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尽是忘恩负义之辈吗?我在孟家十几年,老爷夫人对我恩重如山,不想你这畜生屠尽孟家,夫人孤掌难鸣,我若不假意奉承,如何与你相抗?”

一席话听得徐承祖火冒三丈,他嗤道:“我呸!都是放屁!好你们一对狗男女!姜乐娘,你儿子还在旁边,你就敢明目张胆的勾引别人,你简直不知廉耻。”

郭明一听便炸了:“徐承祖,你满口喷粪!我郭明行得端坐得正,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无耻的人是你。”

这一切落在徐桡眼里,稀里糊涂的不知何意,一脸迷茫的望着阿母,她也回望着他,可阿母说出的一番话宛如晴天霹雳,惊得他不知所措,她说:“子溪,你听好了,你阿父叫孟樗,是长沙郡人氏。他为人宽厚,阿母与他年少相识,成了亲生下一子,便是你的阿兄,年仅三岁,咱们是贩生药起家,一家子骨肉和和美美,安然度日。不承想后来徐承祖来了孟家,他偷盗我孟家的钱财,与你阿父结怨,起了歹心杀了你阿父。他瞒着众人回到孟家怕事泄露,在一天夜里,雇凶手杀了孟家六十七口人的性命,你大父阿叔阿兄不幸身死,阿母那时已有了你,忍辱负重才保下咱们母子。”

听着姜乐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徐承祖相当不爽,说道:“差不多行了,先把我儿子还我。”

一刻钟后,徐承祖抱着徐溥看着徐桡与姜乐娘、郭明上船,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待船行至中央,水底下突然冒出来一伙贼人,双方开始厮打。他们听得徐承祖在岸上大声说道:“姜乐娘,今日便是你们母子的死期。”

姜乐娘并不是全无防备,她也召集了一批人手,两方相持不下。自从徐桡进了牢狱,她便联络郭明从徐钟手底下暗地里劫走徐溥,再计划离开会稽。她也想过走陆路,可若是被徐承祖追上绝无生路,水下倒还有一线生机。

郭明挡在母子二人身前,姜乐娘心下慌乱,正想与徐桡说话,不料远处射入一枚火箭,船舱一下子火光四起,打斗声越发激烈,这时她看见又一枚火箭射向徐桡,姜乐娘瞳孔放大,赶忙几步跑上前一把推开他,箭入胸膛,一个人影向后而倒。

徐桡叫道:“阿母!”

郭明:“夫人!”

徐桡瞪大眼睛爬过来,捂着阿母的伤口,哭道:“阿母阿母……”

姜乐娘唇边不断的溢出血,她趁着还有几口气,急急说道:“子溪你听阿母说,你还未出生时,你阿父便走了,连名儿来不及取,如今我替你阿父做主,唤你作孟九溪,这本是你阿兄的名。”

听着姜乐娘越来越弱的呼吸声,孟九溪害怕极了,哽咽道:“阿母,我都听阿母的,阿母不要丢下子溪……”

姜乐娘又叫道:“郭明……”

郭明挡开一人的剑,转过身,满脸哀痛:“夫人放心,郭明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小公子有事的。”

姜乐娘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转而安慰他:“子溪别哭,阿母是去底下见你阿父,阿母阿母……很很开心……”

孟九溪一边哭一边摇头:“不不不,阿母不要说胡话,阿母不要离开我……”

姜乐娘望了望漆黑的天色,想起她丈夫的音容笑貌,那口气渐渐散了……

孟九溪大声喊道:“阿母!!!”

此刻船上火势渐大,一人接一人不断的倒下,郭明看着这些亡命之徒,心里五味杂陈,他叫道:“公子,跟我走!”

孟九溪:“我不走!”

郭明急道:“公子快走!”

见他抱着姜乐娘的尸首死不放手,郭明上前给了他一道响亮亮的巴掌,朝他吼道:“你今日难道是想死在这里吗?”

闻言,孟九溪这才抬头看了看郭明,他满脸焦急,手臂上有一处伤口,身上也沾带了不少血,双方人马斗的如火如荼,轻轻放下姜乐娘,最后看了她一眼后跟着郭明走到一处无人角落。

郭明问道:“公子,夫人给你的那块玉佩呢?”

孟九溪从怀里掏出来,郭明看着那块玉佩,郑重交代道:“当年你大父带着公子逃走,我追了上去,我与你大父商议把公子丢在了路上,后来马车落下了悬崖,徐承祖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连夜去找了一具小孩尸首,瞒过了徐承祖。如今也不知公子他是死是活,这玉佩便是你和公子一人一块,你一定不能丢,若是上天见怜,你们兄弟此生或许还有相见之日。”

孟九溪退后两步,双膝跪下:“郭叔对我孟家大恩大德,孟九溪没齿难忘,我穷尽一生,也会找到阿兄的。”

郭明扶他起来,再次说道:“公子,我在徐承祖身边多年,孟家的灭门证据也是一无所获。他老奸巨猾,任何人都不信,公子你一定要离开会稽,为自己找个安身之所,再作打算。”

孟九溪听他跟交代遗言似的,很是不安,攥住他的胳膊问道:“郭叔,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郭明笑了笑,轻声说道:“公子,再见了……”

孟九溪还未及反应,一股大力将他推下了海。

过了一会子船燃起了熊熊大火,徐承祖望着那条船烧尽,那枝箭是他射的,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紧接着一个湿漉漉的黑影慢慢游至岸上,他还是问了一遍:“都死了?”

黑影:“徐爷,那三人均已丧命。”

徐承祖闭了闭眼,说道:“甚好。”

孟九溪身上还背负着人命官司,恐有官府文书下令,他思忖了一会子,说道:“小弟孟九溪,本是长沙郡人氏,因在会稽安家,近因阿母亡故,欲扶灵柩回乡,不慎遭遇了歹人,才落得如此地步。”

这番说辞,梁紫京当然不信,恐人有难言之隐,他也不会强迫。

只听得孟九溪再次问道:“梁兄,现下是到哪里了?”

梁紫京:“快至淮水地界了。”

孟九溪听闻,心下正愁没处去,耽误半年一年也应无事,趁此寻个安身之所。他日等手上有了些钱财,便一面四处寻访阿兄一面攻书,若有朝一日被地方选中,正可一雪家门之耻,他也可洗净身上的人命官司。

风拂过海面,帆篷刷刷地作响。

孟九溪立至船头,海水澄清,碧蓝蓝一片,睃眼眺望。

梁紫京走过来道:“既然孟兄心意已决,只等他日有缘再会。我这有点散碎银子和几件衣裳,孟兄,你独身一人在外万分小心。”

孟九溪不肯:“梁兄太客气了,此番多谢梁兄搭救,才有我孟九溪的再生之日,怎肯再收受银两,万万不可。”

梁紫京说了几番,孟九溪只得应道:“梁兄大恩,小弟不敢忘,盼着他日,与梁兄能有再见之日。”

船渐渐在渡口停下,孟九溪下了船后两相道别,走了一程子,下意识往怀中一摸,发现怀中玉佩不见了,他早上还摸了一遍来着,估摸是换了身衣裳掉在舱里了,他心突突的跳,赶紧往回跑,等他匆匆跑回去,船已然开得老远了。

一瞬间,他失魂落魄。

船已行了段路程,梁紫京正要回舱,转头看见小丫头跑来,肯定没好事,还没开口说她,瞅见她手上举着一块白玉佩,转而问道:“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梁雁:“我去那人屋内收拾,应是他不留神丢下的。”

梁紫京接了过来,来回看了几遍,他觉着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还是梁雁在一旁提醒他道:“这是陈家阿兄的玉佩啊,不过那上面雕着一只猪,我幼时玩了下不慎打碎了一角,你还把我一顿臭骂。”

“对对对,是陈兄身上的玉佩,怎么孟兄也有一块?”梁紫京有些疑惑,实是想不通,招呼人众先往回开,等到淮阴时,已是晚间了,他打发人去城里寻了几圈,也不见孟九溪的半点踪影。

这边厢孟九溪二话不说,雇了一匹马,带足干粮盘缠,他决议骑马走陆路,他正在淮阴,先往豫州,然后经由荆州,到达益州,至梓潼郡。为了赶路,孟九溪晓行夜住,行了三天三夜,终于到达涪县。

一进了城,孟九溪直接向人打听梁紫京家的住处,他阿父和阿母都在,但他还未归。

孟九溪先在城中住下,白日里就到梁家,一待就是一整日,晚间再回。

几日过去,这日约午时左右,他百无聊赖的在梁家门前坐等着,转眼就看到了远处一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相隔老远,他就招手叫道:“梁兄!”

听得有人叫,梁紫京抬头一瞧赶忙迎上去,从怀中掏出玉佩,先行递到了孟九溪手上,让他别担心。

进屋之后,两人先寒暄了一番,梁紫京才郑重的说道:“孟兄你先听我说,其实这个玉佩我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就是不知你这个?”

孟九溪一听惊了,也没空回他的话,连珠放炮似的问道:“梁兄见过,你是在哪儿见的?是谁人拿着?那人还好吗?如今却在哪里?”

梁紫京:“孟兄你别急,我有一个相识,他自小便戴着这个玉佩。”

听闻,孟九溪真个喜出望外,眸子含着泪,连手都在颤抖,给他跪下,恳求道:“梁兄可否带我见他一面?我一定给你当牛作马,好好报答你。”

“孟兄快起来。”梁紫京一面安抚他一面说道:“如此小事何足挂齿。不知孟兄你着急找他有何事?”

孟九溪平复了下心情,避重就轻的说道:“实不相瞒梁兄,这块玉佩乃是我与阿兄一人一块,因阿兄从小与阿母不小心失散,至今不知所终,阿母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找回阿兄,我本想先安顿下来再四下寻访,不想玉佩掉下被梁兄拾到。”

听得梁紫京频频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我这便带你过去。”

今日的街上闹哄哄的,不似往日。孟九溪不免好奇,扯住一人问道:“相烦问下,此间发生何事?”

边上有一人停下,说道:“年轻人,你在外乡人吧?早间这儿有个贪官,因犯了事下狱,府上搜罗了大把银子,判今儿处决,陈老县令监斩,这会子大伙儿都去了。”

见他不解,一旁梁紫京听了给他解释道:“陈老县令是咱们这儿有名的好官,自他上任以来,十里八乡的恶霸都少了一圈,所以大伙儿都抢着去看热闹。”

说到这,梁紫京眼神略闪了下,揽住他的肩膀:“兄弟,咱们也去。”

此刻孟九溪心情无比的急切,他完全不想去,左右挣扎,结结巴巴的说道:“梁梁兄,咱们不是来……”

还未说完梁紫京出声打断他:“兄弟,你都到涪县了,你阿兄也不会跑。走走走,咱们先看完热闹再说。”

人群潮动处,梁紫京带他左挤右挤蹭到了最前边,监斩台上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台下犯人引劲就戮,他捅了捅身边人的臂膀,说道:“我只知道,他是四岁时被陈家收养的,我并未曾听他说有什么亲人,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我估计是这个因由对幼时的事没什么印象了。”

见孟九溪不言语,直勾勾的盯着前方,梁紫京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见着陈县令旁边有一位年轻男子,他容颜清俊,头戴巾帻,身着深色曲裾袍,脚底下穿一双黑靴,气质出尘的站在那里。

孟九溪听见他说:“那就是你的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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