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幕 情绪测试(2 / 2)

听完这些话,测谎仪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的波动。的确,现在的智仁对那些多人参与的体育运动真的提不起兴趣了。他很巧妙地规避掉了“后天家庭教育”缺失的问题。

“我个人认为,我想要的情绪满足在体育运动之外一样可以得到,所以这于我个人而言并不能算是一种缺失。虽然没有融入到许多以运动为目的的团体当中,但我在许多其他的文娱活动中一样积极参与,并获得同学们的认可和称赞。我不参加体育运动,不代表我是个性格孤僻和内向的人”。

智仁很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当中的逻辑陷阱。设计问题的人试图通过家庭背景的短板,以及不参加团体运动项目亮点,证实测试者的性格孤僻,再从性格孤僻上挖掘出一个人情绪最脆弱的一环。只有当你打破了橱窗的玻璃,伸手去触碰,亲自去闻味的时候,你才会发现橱窗里那些看似精致的食物是假的。考官这把锤,也就是用来击碎那些维持体面的玻璃的。只有一个在情绪管理上无懈可击的人,才不会被情绪利用,才不会有潜在的犯罪风险,才会认同情绪管理的理念,才会成为真正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这也是情绪测试的目的:去筛选和鉴别那些情绪管理上不会有任何瑕疵的“理性人”。

所以在考官发问之前,智仁就已经主动识别陷阱,并把“性格孤僻”这个判断给否定,切断了那个诱导问题的链条。考官们也发现了这一点,报告上便写下“自我心理防卫机制启动迅速,疑似有相关受训经历,未在档案中体现。”

考官似乎也放弃了那些比较初级的绕圈子问题,毕竟在这个场合下,这两位拥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和压迫力,所以他们选择直奔主题。好像拳击手的对决中,彼此经过了一两回合试探对方的脚步、节奏和距离之后,即将开始亮出自己摧枯拉朽的直拳和摆拳了。只可惜,在眼下的这场较量中,智仁看上去不太像是那个有权利还手的人。

“我们仔细展开聊聊你的家庭吧,聊聊你的母亲,你对她的感情。既然你在刚才的回答中,好像特意规避掉了这方面的提问。”

话说到这里,智仁也很明白对方的意图了——我们就是要从你的家庭关系中,寻找突破口。他们真正要问的,是他们并未提及的人。不过这时,测谎仪上的曲线似乎经历了滤波器的调制一样,显得异常得平稳,甚至就连考官看到了都不忍心打破这种舒适的心境。提到母亲,这算是这场意图摧毁人的意志的较量中,唯一能让智仁暂且逃离到一个安全岛的话题了。

智仁想到自己的母亲,好像就已经是自己家庭生活的全部了。

母亲身为一位律师,从智仁有意识开始,一直以来的教育理念都是理性胜于感性。智仁淘气弄伤了手指哭鼻子,母亲在止血的时候会仔细询问事发的过程,教智仁识别危险源,而很少做一些情绪上的安抚。智仁在学校跟同学打架,母亲总是会据理力争,与对方同学家长和老师展开一场关于是非对错的争论。如果错在智仁,那么母亲总会被一种挫败感所笼罩,令智仁感觉到母亲是因为自己才抬不起头来。如果错不在智仁,那么母亲会站在胜利者的一方,象征性地批评智仁斗争方式不太可取而已。也正是因为这种成长经历,智仁很早就确立了一套基于法制和公理的是非观。他也很早地意识到,情绪不能决定客观事实的对错,反而会对人的判断能力带来许多的不利影响。

听上去母亲的教育似乎很冷淡,缺少了许多的温暖。但智仁知道,母亲所提供的这种蓝色调的温暖,也许才是更长久的。火炉里通红的温暖,总有一天会在煤烧尽的时候归于冰冷和凄凉。但母亲教给智仁的,则是一把睡觉时可以藏在枕下的匕首,无论生活是否惨淡,但至少没人能真正伤得了你。

智仁倒是没有向考官提起这些,只是从一个儿子的视角去回忆母亲给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及曾经的美好回忆。对智仁的内心而言,母亲真正的身份,更像是一个精神导师。幸运的是,这位精神导师也在照顾着自己的生活。

考官似乎对智仁关于母亲的回答并不十分在意,在他回忆的过程中,甚至都没有什么值得副考官动笔记录的内容。或者说,这些内容他们也许已经知道得颇为详尽了,只是想在场面上,再从智仁的嘴里复述一遍而已。

主考官看了看时间,似乎做了个决定。

“既然母亲或者说母爱,几乎是你家庭生活的全部,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跟别人相比,是否缺少些什么?”

“其实您可以直接问我关于我父亲的问题。”

“那我们换个问题,你对你父亲的印象?或者说如果有一天他再次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觉得你的生活会有怎样的改变?你会原谅他吗?”

提完这个问题之后,两位考官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向测谎仪的屏幕,好像八卦新闻的记者等不及要看被爆料隐私明星的反应。

好像,也没有多么令人期待。

“鉴于我对我父亲极其有限的认知和了解,我能向您讲述的关于对父亲的看法,可能绝大多数来自于我对别人的父亲的认知。”

人怎么能没有父亲呢?我肯定也有的,至少在生物学和遗传学方面是有的,但家庭呢?那一位父亲应该承担的家庭责任又是什么呢?经济支柱,生活问题解决能手,孩子教育的践行者,孩子长大成年的精神导师?这些东西非要是这个仅仅提供给我一半染色体的人做不可吗?如果我能够从其他人的身上得到这些东西,而只是他没有提供,那我到底是应该为他的不负责任而记恨,还是单纯在找他“要账”而已呢?

智仁对着考官讲了很多他从别人的父亲那里看到的加上自己理解的父亲的角色。似乎在另一个平行空间,真的有另外一个智仁活在“父母双全”的美满家庭中。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周末会有一个人带着自己去踢球爬山,给自己讲年轻时候的光辉事迹,甚至如何去讨一个女孩子欢心。

至少在文学层面,智仁关于父亲的回答还是很令人满意的。但能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这个问题,他似乎也没想好答案。智仁从不觉得父亲有什么亏欠自己的,需要得到自己的原谅,不过他倒是很想知道母亲是否能够原谅他。

似乎考官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为难一个刚满18岁的生活中缺少父爱的男孩子了。所以例行进入到了所有测试的最后一个环节: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请赵智仁同学谈谈你对目前我们的情绪管理工作,以及相关诊疗方案和药物的推行效果,聊聊你自己的看法或者提一提宝贵意见吧。”

“我觉得目前的情绪管理工作,真的能够实现帮助人们克服情绪上的弱点,减少冲动犯罪,让社会变得更加和谐。”

这时,智仁手腕上的监测器“嘀嘀嘀”响了三声,考官在测谎仪的屏幕上,似乎看到了一场山呼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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