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王李五(2 / 2)

她叹口气,又坐回椅上,道:“妾身也不瞒你们,此处附近正好有位郎君,号称江南第一神探,你们若愿意,不妨请他。”

李五拱手道:“多谢夫人。”

“只是……”桂馥兰欲说还休道。

李五道:“只是什么?”

桂馥兰看着李五道:“此人只接受寡妇的请求。”

张王叹道:“寡妇?这下该如何请?”

李五却突道:“夫人,多有打扰,明天此时,能否请金空空到此一见?”

桂馥兰笑道:“李哥放心,此事交由妾身。”

宅门合上。

李五叹气道:“我看明日你干脆闭嘴,这附近还有哪个寡妇比她出名?”

张王感叹道:“所以她要独居?”

“这你倒是想错了。”李五笑道,“若你是女人,你左邻右舍中若有个寡妇,若此寡妇又是一个美丽的寡妇,你一定难免就会怀疑自己丈夫的忠诚。寡妇独居,既便于私会情郎,又可免口舌之争,岂不好?”

11

说金空空谁是金空空?

金空空是一个俊朗非凡的俏郎君,他鼻挺唇薄,剑眉星目,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平添了几分书生意气。

此刻他也坐在雕花红木椅上,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正带着极不真实、极恍惚的表情,他端着茶杯,捏着青梅纹的盖子,似出了神。

金空空闭上眼,晃了晃头,才睁眼对着面前的张王和李五道:“你们要来找我的事,我都已知晓。”

李五道:“好。”

金空空又道:“我不仅已知道了,实际更是受人委托已查过了。”

李五早有所料,道:“那更好。”

桂馥兰就坐在一旁。

金空空偏头问她道:“当真要告诉他们?”

桂馥兰柳叶般的眉一挑,她道:“你不与奴家说,说与他们也不成?”

“冤家呀冤家。”金空空不禁慨叹道,“还不都是为了讨你欢心?”

桂馥兰掩唇道:“知道还不说?”

金空空就对着张王李五道:“我查此事也有一些日子了,可比较案发这么久,有些东西的确是难以追查,若你们要我说出是和何人杀了童生,在下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怕这世上还无人能查得出来。”

他似在追忆,又摇头感慨道:“或许就便是“七爪凤凰”来了也不行。”

他接着道:“但若你们只要我告诉你们,是谁骗光了童大老爷的家产,在下或许还有些眉目。”

说完,金空空顿一下,又道:“你们当真想知道?”

李五道:“半分不假。”

金空空就道:“你们早该想到是谁做的。”

李五道:“究竟是谁?”

金空空道:“并非是一个人。”

张王忍不住道:“还能有鬼?”

金空空抿一口茶,道:“能把此事做得如此利落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李五道:“请明示。”

金空空疑惑道:“你们还未猜到?”

李五摇头,张王叹气。

金空空道:“青龙会!”

他接着道:“这种借刀杀人、斩草除根的伪装,向来是青龙会的手段!”

——青龙会?

张万李五突然相视而笑。

李五似擦着眼泪道:“是青龙会?”

张王也道:“可是青龙会为何要杀了童生?”

金空空叹气道:“你们觉得如何?如果你恰巧被人骗光了家产,如果你恰巧活着,如果你恰巧还认识那么一些朋友,那你是不是会恰巧就查下去,如果你又恰巧能够查出一点线索,那你会不会恰巧做些事情?这些事情,又会不会恰巧是青龙会的麻烦?”

李五道:“你可确定?”

金空空道:“十有八九,但我已放手不查,在下还不至于蠢得非要查青龙会的事。”

金空空又叹道:“所以我要劝一劝你们,青龙会远不是你们能对付得了的。”

李五道:“多谢金神探。”

张王道:“这是我们的事。”

桂馥兰起身道:“青龙会当真如此厉害?”

金空空又叹一口气,似感慨道:“你若已知道要对付的是青龙会,或许也没什么可怕的。”

桂馥兰便问张王李五:“你们现又如何?”

李五道:“我们现在告辞。”

张王李五已已起身抱拳。

“且慢”,金空空又道,“你们可知要去何处?”

李五道:“青龙会!”

金空空摇头道:“你若信我,我便送你们一程。”

金空空打趣道:“青龙会或许已知道了我做的事情,说不准现在已埋伏在门外,等着要把我们杀了。”

桂馥兰就杏眼一竖,道:“你个薄情郎,你这一走,歹人便来了,奴家又如何?”

金空空一把揽过桂馥兰,在她的白腻的美颈上嗅了一下,头抵着头道,调笑道:“那你最好把自己弄得臭一些。”

他突又看着桂馥兰的眼睛,正色道:“我走之后,你最好也赶快走。”

桂馥兰哀怨道:“此时一别,何时再见?”

金空空道:“等我去找你。”

桂馥兰又娇嗔道:“若是奴家有事非要耽搁几天呢?”

金空空吃吃道:“那我只好祈祷。”

桂馥兰笑道:“祈祷?”

金空空微笑道:“祈祷自己不要去青龙会救你。”

临出门时,桂馥兰突地一拉张王衣袖,硬塞了些首饰到他手里。

桂馥兰叹道:“你们这般蓬头垢面模样,小姐的日子想必也不舒坦,你拿些首饰,也好添些家当……凡事都考虑小姐,莫再偏激行事了。”

张王想着,有钱总好过没钱,就对着桂馥兰笑一笑,手已抬起,准备把首饰收入囊中。

桂馥兰又感慨道:“按理说小姐本该由妾身照料,这些首饰,也算不得贵重,你且安心收好。”

张王一愣,笑虽挂着,但眼神已冷了许多,手一推,又把首饰还给桂馥兰,他道:

“好意心领。”

12

他们已在路上。

风一停,雨一歇,李五道:“金神探,我有一句,不知该不该多嘴。”

金空空道:“但说无妨。”

李五道:“当真是青龙会。”

金空空笑道:“查案,若连自己的线索都不相信,那还相信什么?”

李五盯着金空空,道:“若真是青龙会,金神探又为何要送我们一程?”

金空空闻言一怔,有些惊讶地看着李五,道:“李先生,藏拙了。”

金空空道:“实不相瞒,我虽有他意,但绝无恶意。”

李五道:“金神探但说无妨。”

金空空叹口气,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叫金空空。”

李五摇头。

“空空,空空,人财两空。”金空空似有些感伤,“我若为了这一个女人抛开姓名干事,很快就又有下一个女人,然后是下一个,下一个,若真如此,无论如何,我总之是很快就会死了。”

李五道:“生死由命,有命活,没命死,简单最好。”

金空空道:“那是你,不是我,有那么多大好风光正等着我,在下又何必拘于一人?”

金空空一甩头,鬓角边长发飞扬,他合掌,诚恳地看着李五,道:“等我说完,就会走了,你信与不信,再不关我事。”

张王李五躬身道:“自然如此,有劳金神探了。”

——素昧平生,哪怕谋面,他肯告诉你真话,就已仁至义尽,你又岂能要求更多?

金空空道:“你可知闽南哪个姓是大姓?”

张王道:“林。”

金空空道:“正是,可虽然林是大姓,但你可知闽南武林中谁最有权势?”

金空空自问自答:“是金家。

“可你们可知,谁又是闽南最有钱的人?

“既不是林家,也不是金家。而是吴家。”

“吴家城,桃叶口,当铺‘叶文轩’。”金空空笑道,“这个人,就曾是吴家的账房先生。”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金空空一拱手,“二位,保重。”

金空空走了。

他说完就真的就走了。

13

张王和李五是走着去那座城市的。

他们的钱,已几乎全留在童小柔的身边。

他们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连走了四日有余,终于到了目的所在。

14

张王用舌头碰了碰开裂的嘴唇,问道:“吃一点?”

李五道:“嗯”

张王摸摸肚子,若有所思道:“嗯。”

此时已过了饭点。

他们随意找了个酒楼。

酒楼里客人很少,几桌外的闲谈、掌柜打的算盘想和小二的招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张王和李五点两碗白饭,又要一盘萝卜、一碟花生,最后喊来小二,再要了一点清水。

小二还是个半大孩子,打量了他们几眼,好奇:“二位,也是来给吴老爷子祝寿的?不知准备唱的是哪出戏文?”

张王光笑,李五也笑,小二自讨无趣,摇着头走了。

几口清水下肚,张王李五感觉身上也更有劲了些,好像几日间的疲惫都已扫尽。

他们大口吃饭。

闽南暮春的太阳尚暖,正照着他们。

刚到桃叶口,“叶文轩”三字招牌便印入眼帘,

当铺开着,张王和李五假意要当刀,实则趁机扫了几眼。

高高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眼睛眯眯,鼻头又皱又小,脸上虽做了些伪装,却怎么也藏不住那两颗大龅牙的男人。

高高的柜台后面并非只有一个男人。

还有一个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光看背影,就觉得像一朵鲜花一样的女人。

张王李五合计一眼。

刀又不当了,他们转身又朝路口的方向去了。

过一会儿,李五拽过一个路边的小贩,低声道:“那‘叶文轩’当铺里的,你可知是何人?”

小贩看了张王几眼,道:“当铺里的不糸老板糸什么人?”

李五道:“并非此意。”

张王把男人的外貌大致说了一遍,当说到那两颗大龅牙时,小贩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但无论你糸什么人,在闽南,都最好不要惹啧个人。”

李五道:“为何?”

小贩道:“因为他糸吴家的管家,吴家的几个管家里面,就他最横。”

张王又把大致说了一遍女人的轮廓。

小贩想了想,道:“我不认识啧个女人。”

张王李五拱手。

15

曾经的账房先生变成了如今的管家。

恰好又都是吴家。

张王突道:“李五,你回吧。”

李五轻笑一声,道:“你这又是何意?”

张王叹口气,似在回忆,似在悲伤,他道:“我们见到童生时,你二十,我十八。我们跟着童生,跟了十年。童生死后,我们照顾小姐,又过了十年。”

他叹道:“半辈子也莫过于此了。”

李五道:“谁不是呢?”

张王眼神一暗,道:“我当时日虽说要来,却未曾想过究竟能否替童生报仇,也未想过,当年杀了童生的,竟可能是青龙会。”

李五摇头道:“谁又想得到呢?”

张王道:“现在我们知道了。”

他张了张嘴,自嘲道:“我这次出门,就是想死的。我爹在我这岁数时早就已经死了,我爹死后我妈妈也没能活多久,我就是现在死了,到了下面他们也不能说我什么,更何况他们也许早就投胎了,下辈子我还是他们的儿子。”

张王摇头道:“可你不一样,你可以不去的。多一人,少一人,并无差别。”

李五道:“怎么没有差别?”

张王道:“找上青龙会,一个人会死的话,两个人也会死,又何必白白送死?这些年,小姐依赖你,远远胜过我,你死了,小姐又该如何?”

李五认真道:“生死有命,我既然应了你,就早已当自己死在了带柳响进迷阵那夜。”

“你这又是何必。以你之才智见地,来历绝不普通,你若没有童生也能过得很好。这些年,你又随我来回奔走,只做些不用脑的体力活,我知道你是为照顾我的感受。”张王叹气道,“我还知道我就叫张王,可你却不一定就叫李五。”

“不。”李五正了正肩上的包袱,目光坚定,道,“我就叫李五。”

李五摇头笑道:“你到底走不走?废话连篇,平时也不见你说。”

李五转身就走。

有人走的却比李五还快,比李五还急。

一个是有着两颗大龅牙的男人。

一个是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比一朵鲜花还像鲜花的女人。

16

出了城,男人和女人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施展起轻功。

最后张王李五停在了一片树林前。

此时无风,林间却偶有枝丫碰撞的异响。

张王道:“你怎么看?”

李五微笑道:“我怎么看也没错。”

——为何放下当铺生意不做,要引他们来此?难道金空空说的账房先生已被青龙会灭了口?难道男人和女人就是青龙会的人?难道树林里有青龙会的陷阱?

——来此找的就是青龙会!

谈话间,一只短矛凌空爆射而来!

李五心头一凛,左手已撩起背负的包裹,穿过腋下往身前一指,本能般格开射来的短矛。

张王左手按住腰间包裹,右手探入其中,向前两步扎了个随意架势,右肩挡在李五身前。

——他们虽已很久不曾用刀,但他们的刀绝没有钝。

——因为他们心中有恨。

——仇恨是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很可能也是其中力量最大的一种。他们一刻不停地想,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练,等的就是今天!

——他们终究是来寻仇,而不是送死。

李五低头看,那短矛横躺在地上

通体黑色,没有纹路,没有装饰,竟是看不出一丝特点。

他再抬眼时,林间已影影绰绰站着十余人。男人和女人站在人群最后。

男人露出两颗大龅牙,对着女人笑道:“红娘真糸料糸如神。那个贪酒的账房还真走漏了风声。”

红娘笑起来当真比鲜花还要艳丽,她道:“奴家只懂些不上道的小伎俩,关键时候,还是得吴管家出手呀。”

吴管家则讥笑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说不定根本用不上我出手。”

张王闻言,左手一抖,刀鞘上粗布抖落,抽刀出鞘。

一把雁翎刀,一把用不了多少钱就能买到的雁翅刀,刀背厚而平直,刀前转弧,此时被张王握住,却又简直锋若星芒。

张王双手持刀,摆一个高架,斜指身前,眼中凶光暴射。

李五也缓缓卸下刀鞘,平挥,拧转手腕。

同样是把雁翅刀,同样用不了多少钱就能够买到,同样的锋若星芒。

李五同样双手持刀,却是平拖在身后,上身前屈,摆的是后手刀架,面沉似水,如老僧入定。

他们这两个着布衣蹬草履的男人,胡子像头发,头发像杂草,看起来乱糟糟的,拔刀的气态却是十足十的高手。

此时刀已出鞘,二人的气势立即劲增、狂增,两肩相抵,皆是守态,却如两虎盘踞。

十余人竟无人敢出声。

直到这时吴管家才真正变了脸色,悄然拔了自己的环首刀。

相持片刻,几个吴家杀手竟已掌心冒汗,口中也渐有干燥之感。

竟是李五先动!

他雁翅刀低身横扫,逼退几个杀手,如狡兔跃起般直取吴管家!

两刀相格,李五两脚踩得扎实,双臂一推一振,猛然将吴管家震退,立即拧转腰身,刀柄架开又一柄近身长刀,垫步上前撞开刀手,左手紧握刀柄末端,挺身一刺,长虹贯日一般,刀作枪势,直指红娘心窝!

红娘立刻转身,堪堪避过,却仍不免被划破衣袖。

李五得势不饶人,右手顶着刀镡握住刀柄,右脚为轴,拧腰转胯,一个翻身下劈,刀面凌空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将面前拦路的杀手活生生劈作两截!

好足的气势!

即使众杀手皆是手染鲜血的恶徒,仍不免脸色煞白。

李五跟前两人更是直接软了手脚,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李五脚步不停,纵跃上前,手中刀柄微转,刀背挡开临头的长刀,又顺势向前一送,刀尖穿过又一个杀手的胸口。

与吴家众人刀剑相交不过两个呼吸,李五的雁翅刀已留下两条人命。

他长舒一口气,抡刀再战,以一敌五竟是步步紧逼,每跨一步,力道都由腿传至腰胯,腰胯带动手臂,双手交替作轴,左右轮斩,越斩越急,越斩越沉,刀锋在敌人视野里留下首尾相连的凌厉圆弧,似东皇太一的车轮,见者俯首避让,不退者便被碾为尘土。

张王也不闲着,在人丛中闪转腾挪,简直比流水还要丝滑。

他手中雁翎刀比之李五的长柄雁翅刀更具几分灵活,脚步一滑一踏,刀神一撇一撩,蜻蜓点水一般。

他虽未杀敌,但也伤敌手脚、胸腹,似蟒蛇绞杀,一点点剥夺猎物的生命。

吴家杀手们难以忍受这种逼人的窒息感,冲出三人齐身上前,欲成阵势限制张王身法。

张王却出人意料地不闪不避,迎面踢中为首者胫骨,那人措手不及被踢个趔趄,向前倾倒,慌乱间挥刀,发现张王早已绕至左侧,一瞬之间自己竟无反击之策,竟主动把脖颈送到了张王刀前。

张王咧嘴一笑,右手只轻轻一撩,那人立刻身首异处,头颅在地上滚出老远。

张王再手抵刀背前端,立刻转身,电光火石间又架住另一人的长刀,往斜下一甩,脚下跟着一踹,另一人立刻踉跄起来,还未来得及收刀,张王已欺身上前,一把雁翎刀穿他胸而过,二人紧贴在一起撞出人群。

猛听身后一声喝,最后一人也执刀迎头砍来。

张王同样将刀竖起,笔直地朝那人头上戳去,刀刃交错而过,刀镡则镪的一声撞在一起,双方都不肯收力,两把刀架在头顶各自角力。

那人正以为卡住了张王,只见张王抬腿踢在自己门户大开的胸口,一时胸闷气短,倒飞而出。

张王原地矮身滑步避开临头刀剑,大喝一声“李五”。

只见李五雁翅刀轮转一周,逼退身前杀手,回头一刺,正好将张王踢来的杀手扎了个透心凉。

李五上前一步以肩撞开刀上的尸体,又借拔刀之势,转身之时将雁翅刀自下而上抡起,逼退身后来敌。

竟不漏一丝破绽。

红娘和吴管家满以为张王李五一身赤贫,不过插标卖首之徒,满以为吴家下属刀剑齐出,三两下便可将二人剁成碎肉喂了野狗,未曾料到瞬息之间,竟是五名好手丢了性命。

红娘俏眉紧蹙,瞪着一双美目,咬牙道:“好狠的刀!你们究竟是何人?”

李五雁翅刀一甩,振去刀上血污,默默地以衣摆抹净残血,最后微微点头,提刀摆架,道:“杀你之人。”

吴管家怒呵道:“就凭你那些流氓把式?干霖娘她奶奶的,吴家的都听着!先杀他们的,赏金十两!”

剩余杀手共十人,闻言,红娘带四人袭向李五,吴管家领六人袭向张王。

一时间险象突生。

——李五这边,吴管家并不与他硬拼,往往一击即走,只是限制长刀大开大阖的章法,其余四人得以环聚李五四周,若非李五老成持重,心明眼亮,此时已有性命之忧。

——张王亦好不到哪儿去。红娘身法矫捷,手中匕首虽难以格毙张王,却飘忽难觅,神鬼莫测,张王游走群敌之间却如芒在背,再不敢妄图一击杀敌,贪心逞强。

——相持之势,绝不可能长久。

未及一刻,张王李五几乎已成了血人。

这血却并不只是张王李五自己的血。

要在二人身上留下痕迹,必然要付出代价。

红娘和吴管家仍牵制着张王李五的攻击,却再也没有之前的从容。

埋伏此地的十五名吴家杀手,此刻已只剩最后三人。

张王李五虽满身血污,双眼却亮极,简直要透出火来,乱战中被那凶狠的目光扫中,即使是红娘都不由得胆寒。

张王李五也绝不好受。

他们战意虽盛,一身刀伤却是实打实的,气息越来越短,手中的刀越来越沉。

刀柄上满是抹不掉流不干的血,想要攥紧就更加困难。

兵刃相击,百次,千次,即使有内力相辅,但刀锋早已钝了,若还想斩开敌人的身体,就必须再用上十二分的力道。

张王李五,此前半生,看家护院,照顾小姐,他们从未触摸过自己的极限。

现在他们心怀死志,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也是江湖人物。

红娘再令一声,与吴管家互换身位,用自己飘若惊鸿的身法寻找张王刀法之空隙。

吴管家则以环首刀硬拼张王刀法之攻守兼备,欲以力破力。

身形转换之间,红娘不想给张王李五汇合喘息之机,呵道:“把人拦下!”

余下三人中最高大的两人竟悍不畏死朝李五笔直撞来!

李五看准空门,一道插入其中一人腹部,不料竟被那人反手将刀握住,一时间竟不能抽刀脱身。

李五当机立断,双手弃刀,侧身仰首避开那人的拼死一击,李五左手扣其腕,右臂猛击其肘,一声脆响,那人右臂应声而折,李五再将那人废臂一甩,二人又是正面相对。

他右手攥刀柄,左手蓄势,猛然一拳轰在那人胸口,将其击飞,顺势拔出刀,侧身将刀柄往后送,如大鹏展翅,堪堪挡住后方敌袭,刀刃碰撞之间迸出飞溅的火星,刀柄则直直递进另一人嘴里。

——张王正背刀如“苏秦负剑”,横抹背后最后一名杀手脖颈,来不及调转刀刃,身前的红娘见有破绽,立刻匕首前刺,欲杀张王。

在红娘看来,即使张王匆忙间格挡,也挡不住自己灌注全力的一击。

未曾想张王竟是不闪不避,反而以刀柄猛击红娘丹田,红娘一个踉跄,手中匕首失了力道,被李五一掌拍开。

张王乘胜欲击,岂料异变横生!

红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扇面发银针如瀑,打向张王身前,张王措手不及间胸口竟是被射了个正着!

红娘已全身而退,一闪就没了踪迹。

李五看得分明,立刻红了眼,发一声吼,抓住吴管家一个闪跃间的破绽。只一刀,劈死吴管家。

吴管家伸手指着李五,口中直喷血沫,似想再骂,最终却脚下一软,倒在李五身旁。

17

“李五。”张王道。

“李五。”张王道。

李五强忍悲意,道:“你闭嘴。”

张王道:“我就要死了。”

李五道:“你闭嘴就不会死了。”

张王轻轻摆了摆头,道:“你且听我说完。”

他道:

“红娘,我突然想到在哪里见过她了,那天我们去青龙会,她就站在那个护院身后,你说,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死以后,你把我的头割下来,送到吴家。我之前听小二说,吴老爷子过寿,我觉得你那时送去,刚刚好,你把我的头留在那里,不要多说,你说过的,让他们猜……让他们猜。”

“那么大的据点,一定有什么秘密,他们中,一定还有青龙会的人,他们看见我的头,一定会想,这里是否还安全,青龙会的人,做事谨慎,他们一定会把秘密带走。你到时候,一点要把红娘杀了。

“小姐……若是让他们追查到小姐就,不好了,我听人说,在闽南,林姓是大族。林正雄是个非常普通、非常普通的名字。每一个城,每一个乡,每一个镇,每一个村都有姓林叫正雄的人。你就用名字好了。

“反正你比我聪明得多,我能想到的你都能想到。”

他神情凄厉,却已气若游丝道:“你一定……杀了……”

他还未说完就已死去。

李五痛嚎一声,长膝跪地,头抵着手,双手死死的捏着张王的手,久久不肯分开。

他已无泪,他的泪已融入他的血。

他提起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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