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肆内长生听今古 官道旁佳人问妖神(1 / 2)

茅檐低小

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

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

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亡赖

溪头卧剥莲藕

初春的西山坳,正是一副农忙的景象,如今虽已进四月,但山中的天气依旧有一丝丝凉意,即便是日上三竿,也只有那背风向阳之处,方才有些许暖意。

此地四面环山,南北相去约有四里,东西相去却是十里有余。地势平坦肥沃,溪流众多,好似树叶中的脉络般纵横交错,整个地形宛如一片落叶嵌在崇山峻岭当中。山坳的东南角,有片方圆百丈的大湖,溪水尽数归于此,此前一直唤做西山湖,据说庆宗年间某位致仕的大人游览一番后,栽了块刻有“西山镜湖”的石碑,便自此后改做镜湖了。

湖边的山坡上有间道观,本地的老人也说不清是何时建的,仿佛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名号“混元”,早年间也有不少祈求福禄、子嗣的人家过来敬香,却一发也不见灵验,因此香火越来越少,如今愈发的冷清,连大殿门口的天王像都褪色破败了。观中仅有一对师徒,师傅道号平阳,徒弟唤做清虚。平日里靠着老道士批个吉日,看看阴冢度日。小徒弟据说是平阳道长当年在山中采药时捡来的,许是被丢弃在山中时遭了惊吓,丢了魂魄,打小便木讷。现如今已到了弱冠之年,长相倒是不赖,面容清秀,身材修长,一点也不输县城里的衙内公子,只是眼中无神,好似失了魂一般。也有那好事的媒婆跟老道士讲过,不若让孩子还俗,寻个殷实之家入赘了,也免得道长羽化后,没了依靠。平阳道长曾在徒弟面前提过几回,每每说到此处,徒弟总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愿离开师傅。道长也是感慨,徒弟平里用功勤快,打坐静修颇有功夫,观里的经书也是尽数的烂熟于心,虽说略有呆傻,难得的一片赤子之心,许是道缘深厚,因此还俗入赘这事便也罢了。

年初老道士下山时不慎跌了一跤,身体便每况愈下,不出两个月就抛下小徒弟病逝了,身后事还是乡里的老人帮着操办的,葬在了道观上首的山上。那小道士自此除了采买点吃食,甚少踏出观门。只是上月个初,众人惊讶的发现,小道士再出门时,竟然会主动与人打招呼了,还说自己俗家姓名原来唤做徐长生,是在襁褓的棉絮中发现的。虽说偶尔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眼中却是有了神采。再有不同,就是以前木讷老实的小道士竟然学会了吃酒,每日里也不再做功课,睡到日上三竿便窜到东头官道旁的酒肆中,伙着一群闲人、破落户们吃耍。看来是把他师傅攒着修缮天王像的银子,都拿来使了。老人们暗自叹息,这混元观,怕是撑不了几个年头了。

徐长生起初几日过的如那梦里一般,莫名其妙来到此方世界,前世今生的景象不时在脑海中升起落下,当真如那庄周梦蝶般梦幻。在观中枯坐了两日,待腹中饥饿两眼发昏时,才真正接受了如今的身份。在观中一顿翻腾,除了一箱经书,两张度牒和一本《刘宝公驱邪缚妖咒录》,竟还寻到一小袋银两,这可真解了燃眉之急,毕竟哪有清醒过来就饿死的说法,每日里最紧要的便是去村头的酒肆打探消息了。

这日清晨,徐长生起床后胡乱的抹了把脸便下了山,遇见打招呼的,礼貌的笑笑点个头,若是听到背后鄙夷叹息的,也从不理会,反而更加走的悠然自得。穿行在田间,也是不禁大为感慨,要说这世上哪等人最是勤劳辛苦,必然是祖祖辈辈都扎在这田地间的农人了。这时节辛勤劳作之人随处可见,农家的子女,大一点的已能给父母打打下手,做点力所能及的活,至于那孩童稚子,或是乖巧的蹲坐在田垄上,或是三五一群的奔跑打闹,时不时的这个哭那个闹,父母们也是丝毫不担心,只把这天真浪漫的哭闹当成是劳作中的乐趣。若有那嚎哭不止的,也会在父母的一声大喝之后戛然而止。正行进间,却是听到远处的田里突然闹了起来,一个老妇人在那骂个不停。听不清说的什么,零零散散的好像在说“孙子,赔钱货”,看来这定是重男轻女的婆婆在调教儿媳。徐长生也是不禁一乐,看来无论在哪,人总是不变的。这等他人的家庭琐事,外人又如何插手,也便没有停留,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了酒肆里。

因紧邻官道,且往北六十里便是松山县城,平日里往来之人也是不少,除了乡民之外,偶尔还有江湖好汉、或是过路的商贾歇息,因此除了酒水、凉卤肉食,酒肆每日早上还卖点汤水包点。一众食客闲谈之时,也会讲些各地新奇之事,别说是小孩子,便是村民之中,也喜欢在劳作之余,喝上一杯水酒,听上一听。

“掌柜的,早啊”,徐长生轻车熟路的找了个空位坐下,吹了吹桌面,又对着伙计说道,“宝禄,拿两个肉包子一碗热汤”。

酒肆拐角的那桌正围坐着七八个人,甚是喧闹,东首之人是乡里的陈秀才,此时正在那眉飞色舞的说着话。

“话说庆宗年间,这鹭州府的府尹曾正全,本是咱松山县的县令,上任之后除了喜那黄白之物,正事一件不做,把个好好的上县,折腾的是乌烟瘴气,老百姓也是怨声载道。“陈秀才挽了挽衣袖,一伸手把碗端了起来,“不过此僚也甚是机敏,所贪之物半数以上都拿去孝敬了上官,连续几年吏部的查评考校都被评为上上,后来平步青云,更是坐上了府尹之位,便越发的放肆,不成想得罪了县里的房家。“

“你们可知那房家是何许人也?”陈秀才低头抿了一口,略带得意的问道。

“咱哪知道他房家的底啊,只是听说县里半条街的铺子都是那房家的?“王二单脚踩着条凳,倚着柱子坐着,看着这老穷酸也是来气,见天的把话往房家引,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大儿子在房老爷家做事。奈何一大清早闲来无事,这腐儒肚子里又有些子故事能给人解闷,也只能不情不愿的顺着他的话说道,“秀才老爷,你家老大不是房府的管家吗?这等事定是比咱乡里人清楚。”

“哈哈,副管事,副管事”,陈秀才把碗朝怀里拢了拢,摆摆手笑着说道。这老穷酸笑的后槽牙都能看见了,王二觉得他笑起来那嘴巴张的就像夜壶的口一样,令人作呕。

“那房家祖上在熹宗年间可是做过刑部主官的,致仕后回了松山老家,修桥铺路,施舍粥面,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家里几位公子更是人中翘楚,做过京中高官,也有州府府尹。至庆宗年间,已是了不得的高门大户。“陈秀才说到此处声音也是愈发洪亮,仿佛在讲自家家世一般。“房家家规森严,不做那仗势欺人之事,府中公子也是洁身自好,为官清廉,一身正气,岂会惧那曾府尹”

“为官清廉”,徐长生听的也是暗自发笑,这些时日光自己听到的,县城里百十间店铺,城外还有千倾良田,这等家财难不成是娘胎里带来的。

“咳,咳”,陈秀才清了下喉咙,又抿了一口热汤,鄙夷的说道,“那曾正全也是不长眼,像房家此等大族,岂是他能动的?你当他有什么依仗?”

“听说曾老爷的妹子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嫁到寿王府当了王妃”,王二舔了舔嘴唇说道,“我要是有这么个当王妃的妹子,说不得也能做上府尹,娶上十个八个女人,每日里山珍海味的吃着,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呸,他曾正全的祖坟冒青烟了?不过是个侍妾罢了,想当王妃,也不撒泡尿照照!“陈秀才一生气,嘴里也是不干不净的,可一点都没有平日里装出来的斯文模样。

兴许是觉得有失身份,陈秀才放下碗,抹了把脸,又笑眯眯的说道:“那可不是他妹子,是山里的狐仙妖鬼,害了青楼里的女子,又使了妖法附在身上,靠着迷魂的法术勾搭上了曾正全,再假借是他妹子的由头,进了寿王府里。那妖孽也是使尽浑身解数,把寿王迷得神魂颠倒,曾正全因此得势,一路官运亨通,坐上了府尹之位。“陈秀才把手往桌上一拍,接着说道。

“原来这妖女修炼千年,大劫将至,得知房老爷府上有块宝玉可避三灾九难,便下山使了那李代桃僵之法,潜入人间,妄想借助寿王和曾府尹之手,取那至宝。只是种种手段使尽,也未得手,恼羞成怒之下,便预使那妖术害了房家满门。哪料到房家请动了仙师,两方大打出手。。。。”

看那陈秀才兴致勃勃的讲那些神仙妖鬼斗法仿佛亲身经历一般,徐长生也是嗤鼻一笑,这些时日听了不少故事,一大半都是什么法师妖怪斗法,还偏偏说的跟亲眼见过的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都能突然来到此方世界,这神神怪怪的事,谁又敢说没有呢。

其实徐长生也算是家学渊源,跟如今这身份倒也相衬,他母亲祖上是风水相师。到他外公这辈,赶上外敌入侵,世道动乱,年轻时行走江湖也是学了一身拳脚。他小时候看西游记,倒是经常缠着外公要学仙术,待年岁渐长后,又怎么会把那些个看相批坟的事当真,只不过打小迷上了电视里的武侠片,想从老爷子那学功夫,否则打死他也不会去看什么易经八卦,风水葬经。只是老爷子每次教他功夫之前不单要考校家学传统,其余什么书法文字、四书五经,也是一点不落下,因此也不得不把这些个书籍背了个滚瓜烂熟。

大学毕业后,跳脱的性格也做不了那朝九晚五的工作,干脆捣鼓起了老物件,靠着家学见识,再加上一身的功夫,也是混的风生水起。不惑之年,便已挣下了万贯家财。兴许是前半辈子太过平坦,防范之心渐消,终于是在一次交易后,被人打了黑枪,等他再次醒来,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酒肆里的食客还在那争论,法师到底是用仙剑斩了那妖女,亦或是靠着缚妖咒法将她镇压。只是徐长生却已没了兴趣再听下去,刚刚分神之际,官道上十来个骑士疾驰而来,将他的目光引了过去。

“嘶…”,为首的骑士扯动缰绳将马停在酒肆外,左右看了看,说道,“掌柜的,将上好的牛肉切上二十斤”。

声音不大,却震的人耳膜发痒,这人一张方脸,苍髯如戟,神情肃杀,眼神锐利,虽说身着常服,但行止之间干净利落,所骑的东夷大马膘肥体壮,身后一众骑士俱是带着刀剑,明眼的一看也能猜到必是军伍之人。

顷刻间,酒肆里便鸦雀无声,食客一个个都望了过去。陈秀才看了两眼,略作思索,便低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王二也是摸不着头脑,这老腐儒平时自视甚高,因为有秀才的身份,遇到衣着光鲜的外乡人常常主动攀谈,怎的现下竟假装看不见一样。

“陈老爷,你咋不上去问问这是哪家的贵人?他娘的,光是一匹马老子几年都买不起,更别说这么多了”,一伸手在桌下扯了扯,王二低声说道,“你看,中间那两个后生,比他娘的县里怡春楼的姑娘都好看。”

“你王二不是自称与县里的大人物都有交情吗,自己上去问啊”,陈秀才侧过脸阴阳怪气的说道,“你我也不相熟,别叫的这么亲热”。

相隔十来米,那骑士好似听到一般看了过来,陈秀才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王二不知道这老腐儒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但见对方刀剑在身一幅生人勿进的摸样,怕不是好相与的,也不情不愿的坐直了身子吃了起来。心中仍自盘算,“这必是鹭州府的大人物,他陈秀才都高攀不起。娘的,这老穷酸刚刚竟敢揶揄老子,他今日这缩头乌龟的样子以后定拿来当笑话讲。”

不说陈秀才这桌,十几匹骏马停在这,为首的骑士目光一扫,把那些个酒肆外听故事的孩童吓的做鸟兽散,其他食客也是目不斜视的认真吃起了餐点。

老掌柜迎了出去,弯着腰一脸陪笑的说道,”贵人请担待,小店的涼卤每日晌午才供应,此刻还在家中卤制“,掌柜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又道,”外头凉,贵人不嫌弃的话,请进来歇息片刻,我这就使人去家中催促。“

骑士略一沉吟说道,”不用,你且去忙,莫耽搁了时辰。“,又扫了一眼酒肆里的食客,说完也不理会掌柜的,转身引着马朝同伴走去。待的他离开,食客们仿佛又活了过来,不过也仅仅是低着头窃窃私语。

”宝禄!“老掌柜一回身就见伙计还傻乎乎的看着外面,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莫不是要等我跑去家中查看不成?“

”哎,知道了掌柜的“,宝禄应了一声,连手中的碗都未曾放下,便跑了出去。

”碗,碗!“掌柜的也是气,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有点呆傻,跟个算盘珠子一般,拨一下动一下。一伸手从宝禄手中夺过碗来,踢了一脚喝道,“跑快点,肉好了不用再置到井中放凉了,包好后直接挑过来。”

”列位,切莫一直盯着贵人看,更加不要说那不着边际的胡话“,掌柜的边说边把碗放到柜台上,撇了一眼王二。又见徐长生还在打量骑士,便走了过去说道,“道长…清虚道长,莫看了,小心贵人怪罪。”

“无事,我自有分寸”,徐长生笑着谢过了掌柜的好意,眼神却再次看了过去。

“哎,平阳道人故去,这留下的小道士也如宝禄一般让人不省心,看来以后批吉问卦,只能去县城了“,掌柜的见劝不过来,也只能回柜台去,边走边低声说道,”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十来个骑士翻身下马,动作也是整齐划一,其中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走到马队中间,伸手搀下一人。徐长生不禁莞尔,下来之人一看就是个未曾及第的女子,身形娇小,偏套着一身男装,长度勉强合身,却还是撑不起来,一阵风吹来,腋下的布料扇动的如那翅膀一般。

这姑娘第一次骑如此高大的马匹,本就紧张,额头已是见汗,几缕秀发都贴在上边了。转头见道士盯着自己发笑,当即哼了一声,瞪了过去,只是也未再深究,转身朝着最后骑在马上之人走去。

那俊美的青年笑容满面的走过去躬身接过缰绳,牵稳了马匹,小姑娘则是站在一侧仰头伸出了手。马上之人也是女扮男装,虽然容貌看着不大,但剑眉星眸,气质清冷,眉宇中颇有一股英气。许是不擅长途骑行,此刻两颊也是微微见红。只见她侧身左手按在马鞍后面,右腿朝上直接摆过马头,身子轻轻一弹,直接跳了下来。站定之后,捏了捏拳,似是对自己下马的动作极为满意,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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