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欺君冒功（1 / 1）

四月戊戌日，宛县县令李贤正坐在县寺大堂里看书，李贤，冀州清河郡人，因攀上王氏之弟关系，三十五岁时出任了宛县的千石县令。他不不满足于此，想做在任上做出一番政绩，以期有朝一日能摸一摸两千石的银印青绶，可这看来有点难，这不机会就不期而遇了。大门外县丞忽然冲了进来，喊道：“县尊！出大事了！城外亭长来报，西边有人造反，正向宛县直扑而来！”

“什么？”李贤手中的书“啪嗒”落在了地上，随即他喊道。“快随本县上城墙御敌！”随着报信的人越来越多，李贤已经摸清了这伙反贼的来历：“安众侯不服当今摄天子，故而率宗族百余人起兵造反？”李贤心说：这安众侯放着列侯不当，带着区区百人竟敢来造反，还欲攻打宛城？真的不要命了吗？这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送上门来的人头吗？

李贤看着城外风雨欲来的远方，眼神炙热地像一把火！此时有官驿骑者火急火燎地朝宛城奔来，胯下的马已经跑死了数匹，这是第五匹马了，这日终于赶到了宛城，他翻身下马，奔上墙头，将帛书交给李贤。李贤拆开漆封，展开观瞧，见摄天子让南阳郡守便宜行事，此刻南阳太守、宛城县令都不在宛城，他宛县县令就是南阳郡的最高长官，可以便宜行事，李贤不禁露出了笑容。

城外不远处，刘崇转头向弟弟刘礼、及身后宗族百人说道：“到了宛城，十有八九就是我们的死地了。诸君随刘崇前来赴死，可曾有后悔的吗？”刘礼没有答话，而是拔出了长剑指向远方，由他率领着，一百人都拔剑前指，每人都不曾说话，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决绝的笑意。见状，刘崇也不再多言，拔出了腰间长剑。

此时远处的山坡上，青龙堂堂主赵明，率领着樊中子、江影儿、方士苏乐等数十人看着安众侯他们百来人与宛城数千官军厮杀，寡不敌众，刘崇胸口也被射中一箭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赵明打算率领众人去救安众侯，却被方士苏乐拉住，“堂主，万万救不得啊！安众侯他们必死无疑，此刻我们再去趟这浑水，已经太晚了，官军必定将我们视为安众的同伙，到时候那就引火烧身了。安众侯首倡义旗，本就抱着必死决心来唤醒刘氏宗亲的斗争意志，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宿命，没人能改变得了。现在他已经如愿了，也可以瞑目了！安众侯用性命换来的教训，我们当好好反省，以便将来我们起义之时，不能再犯同样错误！”

“哎！刘崇大哥，别怪小弟无情了，小弟我实在力不从心，救不得你，你好好去吧！我会派人将你的尸身从官军手里抢出来，帮你安葬好！”赵明叹了口气，吩咐着，“樊中子、江影儿，等官军过去后，偷偷潜入水泽，设法抢出刘崇尸体，找个隐蔽的地方，将他埋葬，也算本堂主的一点心意！不得有误！”

“诺！”樊中子夫妇齐声应允。方士苏乐还想再说，被赵明拦住。樊中子夫妇偷偷朝水泽方向潜去。

北阙甲第戚里王闳宅邸。京师一百六十闾，以北阙甲第和尚冠里最为尊贵。尚冠里位于寿成室和常乐室之间，皇城脚下，北边是京兆府尹，南边靠着城墙，位置天造地设。过去这儿住着的是列侯宗室，或者是朝廷重臣，汉宣帝和霍光都曾在此住过。

从未央宫回家吃了晚膳后，王闳将自己关在房里。王闳寻思着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先帝真的是突发惊疾而亡的吗？不可能，定是被毒死的！他曾见过先帝的遗体，非常可怕，他的脸竟然是阴森的。听王嬿娘娘说过，太医令曾告诉她：“陛下是被毒死的！是被鸡目珠粉尘毒死的！那个椒酒里散有此毒。这种毒药来自于岭南番邦。下毒之人必是朝中三公级别之人，否则，投毒万难成功！”三公级别？那此人是谁呢？王莽（注：孝平皇帝在世时，王莽为宰横，依旧是三公，不是摄天子）、平晏、王舜？平晏乃自己老师，还给先帝出主意让王莽致仕，不可能反手下毒害死先帝。王莽被致仕，告老还乡，在这当口反戈一击，毒死先帝，理说的通，但是他却不一定做得出来，因为王莽以周公自居，不屑于做些下流的勾当！那定是王舜了，他认识王舜有很多年了，此人表面上看来温和，实则口蜜腹剑，阳奉阴违，此人就像一颗核桃，外面一层硬得跟石头一样，根本窥不见里头，有时觉得他深不可测，两只小眼睛闪着瘆人的光，不像是好人的眼神！

还有那毒是来自于岭南番邦，看来他们这次是下了血本，请了高人准备此等既能置人于死地，又不易被发现谁下的毒药。他又回忆起事发后，他曾亲自询问过太官令，得知先帝曾经喝过椒酒，而这椒酒乃羲和刘歆所献，刘歆素来与世子王临相善，若世子王临要害先帝，定会让刘歆配合，所以他才献上椒酒。太官令还说：在先帝喝椒酒前一天，汤官饮监就试喝过此酒，事后也未曾中毒，那么就是说，椒酒原本没有毒，是有人在先帝喝酒前将毒下到了这椒酒里，那谁最有可能接触椒酒呢？御厨最有可能，他们要给陛下献上晚膳，趁此机会将毒下到椒酒里，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后来他又问了太官令，先帝中毒前后，御厨中有谁比较异常吗？据太官令回忆，当时有一个叫史越的厨师最可疑，因为此人不久前是宦官曹旺推荐来的，而且先帝去世前一日，此人又离奇失踪了。这宦官曹旺在宫里流传着一段故事，说他收了王舜的金子，乃王舜的细作，难怪高庙先帝遇刺那日，先帝要追着曹公公打。若真是这样的话，所有推断就对上了，事情真相是这样的：太保王舜为了帮堂兄篡汉，买通曹公公，暗插凶手进入御厨中，又让世子王临诱使羲和刘歆进贡椒酒，再让凶手将毒下在椒酒里，毒死先帝后，让凶手失踪，先帝毒死，宰衡王莽就不必致仕了，这样太皇太后就算要查也最多查到羲和刘歆头上，可刘歆未曾下毒，就算查到，也供不出幕后凶手是谁！这个连环计果然厉害，天衣无缝，多人配合，环环相扣！

但这连环计里还有一个疑点，王闳越想越害怕，那就是自己老师平晏，他为先帝出了让王临说服王莽致仕的主意，这个主意究竟是王舜逼他出的，还是他无意出的，反被王舜利用了？如果是前者，那平晏也是王莽一党，那就太可怕了！自己都被他们当棋子了！若是后者，那王舜实在太狡猾了，这个对手太难对付了！

王闳又寻思，当初在闾里洛城门旁的王立老宅地下室情况，当初忠于先帝的汉臣聚会，王铁汉假传麒麟令，被他发现，才免去了那些汉臣胡乱起事，被幕后黑手一网打尽的悲剧。那么让王铁汉假传令的幕后黑手又是谁呢？难道也是王舜吗？这灰衣卫难道听命于王舜吗？王立怎么会将灰衣卫交给王舜呢？他们两是敌不是友？王闳摇着头，姑且假设灰衣卫听命于王舜，倒也可以解释，王舜先令王铁汉假传麒麟令，诱导汉臣飞蛾扑火，再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消灭了汉臣，再用连环计毒杀先帝，帮助王莽摆脱致仕的陷阱，完成篡汉的阴谋！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日高庙先帝遇刺的凶手严香，乃灰衣卫头领，刺杀先帝之举应该不是王舜的计划之一，那她又是听了谁的指令呢？灰衣卫不听主子的，那她又会听谁的呢？王闳摇头，太乱了，搞不清楚！还有以上推断虽然能成立，但是没有证据，去哪里收集证据呢？挖出幕后真凶呢？麒麟才子会帮自己吗？麒麟才子神通广大，王舜要害死先帝的计划，他应该早就知道，可为啥他不告诉自己，让自己去救一下先帝呢？别忘了自己也为麒麟效命了十年，自己也是四大客卿之一！当年孝哀皇帝欲禅位于董贤，也是麒麟才子让他出面阻止的。可如今王舜害死孝平皇帝，这麒麟才子为啥不让他出面呢？难道是因为麒麟才子换了新主人吗？

“不可能！麒麟才子不管换谁，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他们不关心推动天下局势，只关心如何令天下局势为我所用！他们永远关心的只是麒麟家族的利益！所以先帝肯定是坏了他们的布局，所以就把他当作弃子了！”王闳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天子都能当作弃子，更何况自己呢？毕竟麒麟客卿与麒麟才子是有天壤之别的？自己是棋子，人家是棋手，自己是伙计，人家才是店家！小人物能与大人物比吗？历史从来都是由大人物写就的！”

四月春已经渐暖，南阳的各处水泽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虫鸣蛙叫响个不停。王莽成为摄皇帝后仅仅半年，长沙定王后裔安众侯刘崇首举反莽大旗，竟以宗族百余人进攻重镇宛城，连城门都没有摸到就被剿灭了，歿于大泽。

平泽乃育水边最大的一处水泽，沼泽密布，草木丛生，往年一直都是鸟兽的乐园。可这个时节，萍泽显得有些静默。听不见鸟鸣声，却听见簌簌的草丛拨动声响，有大批士卒正在搜查这片区域。

在萍泽的深处，草丛的掩映下，有三个浑身被血染透了的好汉藏身其中，气都不敢喘，警惕地瞅着周围的响动。忽然三人中间的空地上传来了一声呻吟，三人赶紧围拢过来。只见一位重伤垂死的老者，暗褐色的血块凝结在他的胡须与衣襟之上，与这片黑压压的林子一起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

“君侯，你怎么样了？”围在刘崇周围的三人悲声地呼唤着。

刘崇的腹部有一处无比恐怖的刀伤，胸口处也中了一支箭，箭杆已经剪断，但箭头却还没有拔出来。如此重伤下，刘崇还能醒过来发出声音，只能说他的意志力实在是太顽强了。从昏睡到醒来的刘崇，竭尽全力抓住离开他最近的那人的手，但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被他抓住的那人已经泣不成声，反握着刘崇的手：“君侯要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能杀出重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