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夜茶凉(2 / 2)

“徐清旧!”萧何大喊一声,但想来此番李健仁以礼相待,他便不好撕破脸面。他咬牙切齿,轻言叹息。他适才所言真真假假,此事对他来说就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若非他那姨妹妹要来闲逛,他又怎么会亲自登岛。而如今此事已与萧氏一族在辽国声势相关,假若李健仁如约上任那便无伤大雅。可要是出逃,或是宁死不从。若传出去无异于又助长了中原人的嚣张气焰,而不仅仅萧氏一族,乃至辽国都会颜面尽失。

“三日之后我会再来的,我相信那个时候你一定会给我一个确信的答复。”

祠堂内暖炉新添煤炭,炉中炭火正发出啪啪的声音。屋内肃静一片,左右同族长老正襟危坐,梅羽凡坐其上客位。李健仁在左,徐清旧在右。

“各位,怎么都不说话了?我们可只有三天的时间。”

一族中长老闻言缓缓站起身来,他看着祭祀牌位香火绵延与风相融。“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两种选择。其一就是接受辽国敕封,再有就是剔除墨家。这其二就更不需多言了,辽国不会放过我们的。要我说咱们就选其二,总比我杨氏一族被屠尽得好。若是拒绝那敕封,莫说桃花岛呆不下去,而且辽国追杀,只怕是我们就算想逃也逃到不了到中原。先祖因前唐满目疮痍,愤怒于宦官把控朝野才到这岛上移居,现如今我们的境遇并不比那时候差呀!”

“若是先祖在世,又该做何决定呢?”长老身旁有人问道。

“早年间,刚登岛时岛上一片荒凉。那时候墨家帮过我们不少,我们又怎能忘恩负义?”

“这漫山的桃花树,淳酿的桃花美酒,这里的一草一木,屋上的每一片瓦砾,海里鲜美的鱼虾……先祖呕心沥血所创造的仙境,又怎么说放弃就能放弃?在这里的生活过的每一片印记……这里是先祖的家啊!便只是杨峰岛主,难不成要迁出他的棺椁与我们一起随波逐流?”

“我们与先祖同在,我们要与先祖同在啊!”

杨若华走进屋内,此时祠堂已吵得不可开交。“哥,你是岛主,你做决定吧。”

杨若华神情一改往日,似多有几分期盼。“无论你们作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祠堂长老皆望向李健仁,徐清旧二人。梅羽凡想来,或是因为自己与墨家关系渊源才让李健仁觉得难办。

“梅千念,千念!”屋外传来林辰的声音。梅羽凡听言连忙走出祠堂,李健仁,徐清旧一行听到异常跟行于羽凡身后,欲意知是何事。

“梅千念,千念回家了!”李健仁正艰难抉择时,林辰声嘶力竭的喊着梅千念,却无意间打破了屋内安宁。林辰许久听不到梅千念有半点的回应,叫喊里已有了哽咽之声。

“怎么了?”梅羽凡快跑至林辰身旁,想她是不是发了病,双手抓着她的双臂,想要随时都有能将她控制。林辰留着眼泪,嘴里一遍遍叫着梅千念的名字。

“羽凡,你有见到梅千念了吗?”林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问道。

羽凡摇了摇头,以示没有。

“那梅千念跑哪去了,我回去之后只看见梅沁一个人在床上哭喊,没看见梅千念。梅千念去哪里?你说梅千念去哪里了?他是不是以为我们自己走了不要他了?他一个人出海了?”

“不要想那样多,他可能是一个人出去玩忘了时辰了。”羽凡想来岛也不大他也去不到太远的地方。于是宽慰林辰道。

“不行,梅羽凡你快点去找他!”林辰呵斥着挣脱了梅羽凡的束缚,转身便走进了桃园深处。“梅千念,千念你在哪!”

“劳烦帮我多家照看梅沁。”羽凡转身向杨若华一行嘱托道。

梅羽凡跟在林辰身后,越走他的心里便越发感动。不仅仅是她只一遍遍叫着梅千念的名字,更重要的是她全然将梅千念当作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她只一遍遍叫着梅千念的名字,却忘记了刚刚学会走路的梅沁。

这样的爱这的确是一种偏爱,可扪心自问,试问除过周灵,便只剩下林辰会像新生骨肉一般如此待他,给予他母亲的爱。林辰越是如此,梅羽凡越觉得心里亏欠,不仅仅于林辰,周灵。更有他的孩子们。自己所能做的不及林辰的千分之一,他不知道他该如何做一名父亲,如自己的父亲对待自己一般,如天底下的父亲对待他们的孩子一般。

“梅千念,梅千念你去哪里了!”梅羽凡如同林辰一般和叫喊。他们喊的声音越来越大,等待倒的却是如葬身海底一般沉寂,没有半点回应。他们越喊,越是泪流满面。他们越喊越急,梅羽凡在心里一遍遍从重复:“不会的,梅千念不会丢的。”梅羽凡越是重复心里越是没底,他开始逐渐期盼梅羽凡能在下一次喊叫声中能有回应。

直至黄昏时刻,他们还是没有见到梅千念的半点影子。梅羽凡林辰瘫软爬坐在河岸,海浪一遍遍打湿着他们的衣摆,衣袖。“梅千念,我好像真的把你丢了。”羽凡自言自语流出泪来,抬头妄想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辽国船舰正升起船帆。

“他会不会是玩水,被卷进了大海?”羽凡想象着各种各样的可能,他疾步便奔向大海,纵身一跃便钻进了大海。

“羽凡,梅羽凡你回来!”林辰以为梅羽凡会死连忙制止却为时已晚,羽凡已被海水埋没不见了踪影。

“梅羽凡!”林辰也想如他一般钻进海中,幸得徐清旧及时赶到,将她拦了下来。“他不会水,他不会水!”林辰挣扎着欲意寻出梅羽凡,喊叫的声音伴随着啜泣逐渐变得沙哑。

紧随在徐清旧身后的李健仁听到后立刻钻入海中,仅呼吸之间便探出了头来。李健仁上岸便蹲下身来,单手将梅羽凡趴在膝盖,另一手运掌功其后背,以助他排除体内海水。

“羽凡!”林辰见状连忙爬至梅羽凡身旁,看着他逐渐有了呼吸才算放下心来。

梅羽凡睁眼所见便是林辰,他面露苦涩,似轻笑与自己无能。“还没潜游数丈便被呛了水。”梅羽凡见林辰泪流满面,脸颊沾着数不清的沙砾,头发凌乱紧紧贴住肌肤。他所言之意是为林辰知晓,想让她不必为自己担心。

“你他娘的多大人了!你他娘的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李健仁怒骂,双手紧紧拉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你不想活了!”

“你不要说他了!”林辰见此,双手扣握向李健仁紧握衣领的手。“把手松开!”

李健仁见此,只得松开双手,继而缓声叹息。“人没事便好,不会水就不要下水。”李健仁再叮咛道。李健仁当然直到羽凡是不知梅千念无往何处心急如焚,以至于慌不择路想要下海找人。

“别想那么多了,你家孩子比你懂事得多。你们夫妻不在他一定会先照顾妹妹,他一定不会走远的。想来是玩的太过忘我而以至于忘记了时辰。”

李健仁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这座岛屿并不算大。他夫妻二人叫喊如此歇斯底里,即便是海底的鱼也会听见动静。那样小的孩子又怎会听不到呢?

“他会去哪呢?”羽凡自说自话,转而走进桃园欲意继续寻找。

“人没事就好,没必要在生气了。”徐清旧拍了拍李健仁的肩头,李健仁点头示意无碍。

“走吧,去找孩子。”徐清旧继续说道,李健仁却将目光注视向了辽国渐行渐远的帆船。“妹夫曾作道中隐士,对奇门之道可有过研究?”

“你想让我推算出梅千念位置?”徐清旧听言笑道。

“是具体位置。”

“让你失望了,我对此一窍不通。师父曾日日教导,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从来没有搞懂过,如今更是忘到了九霄云外”

“那你师父肯定知晓,你去问问也好。”

“你说得也是,我今天一直都没看到他老人家。”

风动萧瑟,寒意打透薄衫,阵阵点点如一柄炳冰刀刺穿胸膛。天边暮霭交错,银雪均匀铺在屋顶房檐,路旁木叶夹杂残雪扫聚成堆。徐清旧,李健仁二人跨步走向屋门,见屋内已点上残灯,映有孤影一人。

“师父,您睡了吗?”徐清旧叩门三声,小声问道。

“进来吧。”屋内清虚言道。

他二人跨门而入,入眼边见清虚打坐于榻上,推上放着一把长剑。腊月未过,屋内暖炉零星冒着点点火星。而清虚已满头白汗。那柄剑全身无珠宝金银镶嵌,是以青木为柄,松与竹制成的剑鞘。

“师父,您怎么了?”徐清旧察觉不对,连忙走到清虚身旁,握住清虚的手。“师父,您是不是病了?”

清虚听言直摇头,嘴上微笑。他看向徐清旧的目光越发祥和,鼻息声越来越重。“出什么事了?”

“羽凡的孩子不见了,我想问问您有没有见过他?”徐清旧回答道。

清虚闻言思考片刻,拇指情点指跟推算。“东南位,海上之浮木。”

“去吧。”清虚对李健仁言道。

“你等等。”清虚伸手拍了拍徐清旧额头,拂过他面额乱发。“师父,您怎么了?”徐清旧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这把剑,是以水寒为基,借天外玄铁锻打而成。此剑唤名青木。”清虚的声音越来越轻,双眸清亮。

“清旧,还记得幼时为师为你讲过铸造水寒的那位先辈的故事?”徐清旧点了点头。

“他是我年轻之时遇见的一位先辈,我并不清楚他的年龄,我猜那时少得有说百余岁。先辈此生锻打的武器共四把,这第五把已得天外玄铁,却一直没能铸造,这算是他一生所憾。先辈所铸造的武器名字分别叫做火舌,金箍,水寒,山魁。火石是一把血色长刀,非常像白无常谢必安的舌头,所以叫火舌,这是一把有剧毒的武器。金箍是棍,它并非黄金所造,而是在日光下金光闪闪,宛若黄金。水寒,形容的是它所散发的剑气,还有一把山鬼,是为锤,这把锤是为一对,全身乌黑,重有十余斤。”

“师父,您好好休息一下吧。”徐清旧流出泪来,观他状态,不仅心疼,更知晓他已是弥留之际。

“无碍的。”清虚罢了罢手。见他落泪,便已知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此剑也算是弥补先辈之所憾,故而换座青木。为师现交予你手,你可须好生看管。遇上什么困难就找你的师弟们,记得多回家看看。”

“师父,我舍不得您!”徐清旧哭喊出声来,杨若华,李健仁在院外听得真真切切。不过他二人还需再找梅千念,便没有管顾,继而向园林深处走去。“海上浮木便是船行,最有可能的便是萧何战船。不过他们应向西北入辽,怎会走东南?岂不是南辕北辙,还是有别的打算?”李健仁心想不对,现在也只能依照清虚指引寻觅。

“孩子,你还未经过生死离别,自是难舍。而这恰恰正是人生中必要走过的一片荆棘,刺会划碎你的心,形如刀绞却无法控制。痛得会让人流泪,让人生无可恋。可当你真正走过那一片荆棘,你才会走向你人生的下一片花海。”

此刻辰星璀璨,月下孤风随风迁移。天人永隔之际,师徒二人欲意再相视一眼,二人泪花却模糊了视线。“我走后将我的骨灰融进大海,我……”

徐清旧擦干眼泪想要再唤一声师父时,清虚已再无有任何回应。

雀仰残辰,鸪吟如泣。屋内残灯孤影,方桌上一夜茶凉再无人苦饮。

而此时梅千念还在睡梦中未醒,他与昨日午时所遇耶律淑沁挤在一张床上,有人伫立门口,正是午时所遇阿木古郎在为他们巡视有何异常。窗外风急浪高,航船摇晃。而屋内却显祥和安宁,小床形如摇篮一般,他们睡得越发安详。

日出破晓时分李健仁,杨若华二人才追上辽国战船。他们刚登上船便有一队兵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杨若华拔剑,小声问向李健仁。

“他们应是怕我们暗算于他,所以早有准备。”李健仁回答道。“不说这么多了。”李健仁拔出刀来。“先突围吧。”

李健仁起手飞针,杨若华提剑便刺。众兵士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的一把把弯刀如同越收越紧的一张大网,他们在人群中艰难避闪回击。

待到天完全明时,战船已逐渐靠岸。甲板之上,李健仁,杨若华刀剑血痕累累趴坐于木板,靠在船桅。众兵士已只剩下尸首。

一时半刻之后,桃花岛弟子已战船将还未睡醒的萧何绑至甲板。桃花弟子将船舱每个房间都看过却不见梅千念身影,一桶冰水直接泼在了萧何身上。

萧何经受冰水刺激,反应却显迟钝,与杨若华想象不同。他只睁圆了双眼,目不转睛望向四周。“李健仁你什么意思!”萧何怒吼,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他虽对此早有预料,却只是常年在外多有提防罢了,他想不通李健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梅千念呢?”李健仁走近问道。

“什么梅千念?”萧何疑惑反问。“早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要杀要刮我绝不皱一下眉头。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何要杀我?”

“岛主,有人跳海出逃了!”桃花岛弟子话音刚落,只听船尾传来扑通一声。

“梅千念在哪!”李健仁大声喊道。他对刚才有人跳海一事并未放在心上,只杨若华走向船尾观瞧。她只见有人拼命向岸边游去,腰上用粗绳绑有木盆,木盆里坐着一个约至六岁女童。

“一个孩子,五六岁的孩子。”李健仁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怒吼。

“什么孩子,我船上的确有一个的孩子,不过她一定不是你所说的孩子。你们把她怎么样了!”谈及那幼童,萧何变得愤怒。

“你所说的孩子是谁?”李健仁问道。

“我乃辽国大族萧家之后,那孩子姓耶律,身份更是至高无上,甚至叔父都不敢不敬。李健仁你跟了刘远那么久怎么猜不出她的身份?李健仁我告诉你,她若是出了任何闪失,不仅仅是你这小小桃花岛,就连整个北汉,周国都要为她陪葬!”

“刚才跳海的人应就是你说的那位辽国公主。”杨若话言道。

李健仁本欲借萧何姨妹掏出梅千念所在,现没成想杨若话直接说了出来。李健仁已没了下册。“还没找到梅千念吗?”身旁桃花岛弟子闻言摇了摇头。

李健仁转过身去不再逼问,他在想这清虚道长所推卜有几分真假。还是找不到梅千念又该如何是好。事已至此,若无论结局是好事坏,这桃花岛他们已不能再待下去。

李健仁向远处眺望,正好看见梅千念正躲在船舱一旁杂物之后。“你们他娘的都瞎了,那么大的人看不到吗?”

杨若华见此,将梅千念牵至甲板。“千念,躲在这里干什么?”

“淑沁说怕你们怪我就让我先躲起来,等你们快走了我再跟上去。”梅千念回答道。

“这老头还真是神了。”李健仁不禁赞叹。

萧何诧异看着那个孩子,他惊讶于他的船上竟真的多出了一个孩子,自己还一概不知。“他们真的因为一个孩子追到了此处,莫非这孩子另有身份?”萧何心想。

“哥,接下来怎么办?”杨若华问道。

“先把孩子送回船上吧。”李健仁回答道。

“那他们呢?”杨若华问道。

“接着往前走吧。”李健仁回答道。“这下是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

“那先祖,还有爹爹的坟墓又该如何?”杨若华又问。

“先管好活人的事吧,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回来的。”李健仁回答道。

耶律淑沁驻足回望沧海一线之地,战船升起黑烟寥寥,火光依稀可见。阿木古郎将耶律淑沁抱起,继而望向那艘战船。

“殿下,我们该走了。”阿木古郎言道。

“去哪?”耶律淑沁问道。

阿木古郎没有再答,转而抱起她走出沙滩,走向密林小路。

桃花岛寂静如常,海浪波涛一声声拍打着沙滩,泛起一层层皂白透彻的泡沫。天色阴暗,雨夹杂着雪粒飘落。羽凡夫妇得知,伫立港口以迎。

船缓缓靠岸,杨若华抱着梅千念缓缓下船。梅千念因心有畏惧,小脑袋深深埋进杨若华怀里不敢抬起头来。

“臭小子,你跑哪去了!”不等一行走近,没羽凡便跑了过去揪起梅千念的耳朵,梅千念大声叫痛,随着哭声,眼泪顺着眼角流向发鬓。

“好了,别吓着孩子。”杨若华劝解道。

“我再不打这臭小子他就翻了天了!”梅羽凡说着便抓着他的衣角,顺势将他仍在地上,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臭小子,还敢不敢乱跑了!”

梅羽凡越打下手越轻,继而瘫坐在地上,转声叹息。“师叔今早于世……”梅羽凡话未说完已是失声哽咽,抱头痛哭起来。梅千念哭声却越来越大。林辰蹲下身来将梅千念抱在怀里,一手搭在梅羽凡肩头。

雨丝淅淅沥沥打在人们脸颊,沾湿衣襟。寒风微微钻衣刺肤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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