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拭血踏归途(2 / 2)

“太多了,拿不下。十两就够。”周穆雨说完,从装银两的盘子中取出一枚银锭。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李健仁所问,便是锦瑟之事。“她可还满意?”

“她把剩下的涣心散都给赵新枯灌了下去,现不知其下落了。”李健仁听着只一个劲的点头,一言不发。

“还有一事想必兄台不知,魏长青密谋得涣心散并非只源于桃花岛,而是很大部分都是从辽国采购得来。”

“辽国?”李健仁不禁心生好奇,此毒一直都是恩师所亲自所制,其药方又怎会流传到了辽国?

“的确如此,依照着新枯所言,此毒他一直密谋欲借以此毒,毒杀于刘远。而此毒诡秘,一人中毒,必染百余无辜臣民。他一直拿捏不准剂量,便找人替毒,欲意摸清毒性。”

“所以锦瑟一家便是试读之人?”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李健仁根本不相信他的话,那赵新枯是他门下之客他又怎可能一概不知?只怕这幕后真凶,就在在自己眼前。现既已尘埃落定,出于种种原因李健仁更没必要因有所猜忌冒险,亦未因此表露斥责不忿之意。

一日初晨,暖光散下均匀铺在乡野田间小道。白鬃红马跺蹄嚼草,周穆雨手拉缰绳上马,抱拳道别。

暖风轻抚,云静日丽。魏长青相送二位英雄。李健仁趴在板车之上,盖着厚厚一层棉被。刘璃缩着身子趴在板车李健仁一旁,刘芳挥着马鞭驾马。

直到太阳上了三杆,天气越来越热李健仁才睁开眼睛,仰头眺望魏长青队伍越来越远。李健仁撑着身子做起,顺手将刘璃抱在怀里。

“对了,有一件事情没来得及问过你。”刘芳止口不再说话,欲以李健仁搭话。

“什么?”李健仁问道。

“那魏长青看上去最少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口口叫你兄台?”刘芳问道。“听着怪怪的。”

“知天命,仔细想来他已快要年过花甲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折腾,也不想想自己还有几年活头。”李健仁感叹道。

“他叫我兄台,此事由来已久。是当年刘远还只是……那无非都是些小恩小惠,那里值得他那么叫我。他都是和我爹一般年纪的人了,他非得那么叫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也许我真是什么太子后裔,真是什么皇家贵族。”李健仁不知作何解释才算恰当,只得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想,又想起魏长青的话来。

李健仁陷入深思待好一阵儿,越想越好奇。“芳,掉头,往南行,咱们去一趟南唐国!”

“去哪?”刘芳回头虽有诧异,却未再有疑问。她随即调转马头,三人向南而行。

南行大道宽裕,越往南行一日,天气便更加炎热难耐。他三人途遇乡野田间不时偷拿些许香瓜绿稻。香瓜味甘,性寒,归心,胃经。不仅清热解暑,且除烦止渴。而偷取绿稻便是用以遮阳,扇风除热。

途径城镇歇息,他一行便听人巷中闲谈。周皇称周朝虢叔之后,已在洛阳称帝。皇帝为人谦逊节俭,不仅自己低调登基,而且下令各地禁止进贡山珍海味,还砸碎了宫中金银玉器,镂宝床几。

李健仁想来此皇定是那魏长青。

途径川地时正是酷暑,李健仁思来想去,虽有意寻梅羽凡讨杯酒喝,可自己只知周穆雨说起过他的家在一个叫黄龙镇的地方,却从未去过。

几经周折辗转,他一行终入黄龙镇。此时正是正午,酷暑难消。刘芳热的大汗淋漓,刘璃躺在车板上酣睡。

入黄龙镇后,李健仁随便拉来路人指认,便知梅羽凡梅家府邸所在何处。那府邸牌匾所刻羽府。李健仁不禁猜想。“他梅羽凡姓梅,那牌匾为何是叫羽府?”

李健仁叩响辅首,半晌后听府内传来男童叫声。“谁呀!”

木门缓缓而开,听见一男童双手扶门,一双明亮双眸看着屋外三人。“你们是谁?”其男童便是梅千念。

“小孩,你家大人在不在家?”李健仁半蹲下去,笑问千念。

梅千念向后退却,随即跑开。“爹爹,有人来了!”

梅羽凡听言放下蒲扇,他正在为林辰煎药。“千念来!”梅羽凡并不着急迎客,而将砂锅中的药汤倒到碗中。

“千念乖,把这个交给你娘。还和上次一样,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梅羽凡想梅千念叮嘱道。

林辰旧伤未愈,现又怀有身孕。她只瞧见千念欢喜才肯吃药。这药方便是林夜专门差人送来的,他本欲专行看望妹妹,却残疾在身,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慢点!”梅羽凡又想梅千念叮嘱道。

“是你啊!”梅羽凡见李健仁一行自喜不胜收,连忙快步恭迎。又见刘芳刘璃母女,想起那部婚书,心里难免觉得诧异。“你这是什么情况?”梅羽凡觉当她母女面谈及此事会有不妥,便将李健仁拉到一旁。

“这姑娘,我是不是在哪见过?”梅羽凡又问。

“在燕京时,你不是还抱过她?”李健仁笑答道。

“我什么时候……”梅羽凡再望刘芳,终想与他燕京一行细处。“你不要告诉我这孩子是你闺女,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同行两年有余,梅羽凡当真将他与锦瑟视作情至深处,他一直觉得那婚书未添上姓名的便是锦瑟,可现如今,却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还有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孩子。

李健仁听言点了点头。“你不是……那锦瑟呢?”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梅羽凡越想越觉得诧异,半张着嘴巴等待着李健仁的回答。“锦瑟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的确曾将她视作掌中花,可现如今我二人已形如陌路。”谈及此,李健仁不禁苦笑。

“还有啊,我现在还不能确信她会不会嫁给我。”李健仁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很明显是不想她母女听见。

“那孩子不是你的?”梅羽凡的声音顺着李健仁也变得很小。

“我视她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李健仁言道。“虽非亲生,可这段时间相处我的确找到了作父亲的滋味。虽无血脉传承,可我瞧那孩子是真心欢喜。”

“那她呢?”梅羽凡问道。

“我不知她怎样想,所以才不敢在婚书上写上她的姓名。而我于她,……所谓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不爱人者,及其胥余。”李健仁不知如何去讲,便直接引用尚书大传一言。

“想不到你还能讲出这样的话来。”梅羽凡笑道,想起汴京种种,言语中不乏嘲讽意味。

“嫂嫂!”梅羽凡抱拳以礼,邀一行人屋内详谈。

“山林落木萧萧下,青烟散,鸿鹄舞。长风呼啸云鬓改,情难舍,慕相守。鸟语花香离别处,告惜别,意踌躇。两情相悦久长时,爱不弃,誓白首。”林辰一边所吟梅羽凡所作诗句,一边砰砰跳跳朝庭院而来,她嘴上嬉笑,不时采花踩草。梅千念跟跑在林辰身后。

林辰见李健仁一行,慌忙停下脚步。她面色惊恐,吓得愣在原地。

“她这是怎么了?”李健仁问道。若不是林辰现在的模样如印象中一致,李健仁更觉得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在汴京时,有人害得她成了这般模样。”梅羽凡答道。“从此便落下伤疾,至今不愈。”

“辰儿,这些都是客人。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梅羽凡说着讲林辰抱在怀中,眼神示意李健仁跟自己来。

“你家这么大,怎么不找些侍从婢女奴仆?”李健仁才发觉这偌大的府邸只有他们三人。

“我们一家三口习惯了,人多了反倒会不适应。”梅羽凡答道。

日渐暮落,清风映衬晚霞,拂过青柳。院落树下刘璃梅千念嬉戏打闹,一旁摆有方桌木凳。小菜佳肴几碟陪酒,浊酒醉人。他二人皆久未再语,脸上点红。

“很久都没有那样惬意了。”李健仁直感头晕目眩,却不舍昏睡。

“我倒是这样很久了,每一天都很开心。”梅羽凡起身从灶房拿来一碗稀粥,撒上粒粒蔗糖。

“正喝酒呢,你怎么又喝上粥了?”李健仁挠头瘙痒,不解问道。

“习惯了。”梅羽凡答道。从前周灵总让他喝酒后喝粥养胃,梅羽凡每每不情不愿。现如今却总爱在稀粥中撒些蔗糖来喝。“你要吗?”

“不了,我觉得还是多喝些酒来的舒坦。”李健仁笑道。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认识林辰比我想得还要早。从前家父每每引我出门时,林辰就是那个教我和泥巴的小姑娘。”梅羽凡看着刘璃与梅千念打闹场景,想象着自己小时与她也是如此。梅羽凡每每回忆起幼时玩乐,可回忆中只有与周灵的场景,有关林辰的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这些事还是林辰半醒半梦时所讲。

“当年魏长青一心复唐,能找到的人都找得差不多了。若不是那份名册,见到那周穆雨。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有那么多事瞒着我。”

“彼此彼此,你还不是突然就有了一个和我儿子一般大的闺女。”梅羽凡听言笑道。“其实看到那份名册时我真的没想过它会与墨家有那么深厚的渊源。”

“我可不信你的鬼话!现仔细想想还真是多此一举,还因此事求你。莫非你是故意为之?”李健仁斜眼瞪向梅羽凡一眼,二人相视而笑。

“一切皆已尘埃落定,现在想起兴师问罪怕是晚了些罢。”梅羽凡笑答,举杯碰饮。

“魏长青立国已有数月有余,前汉的一切就像翻书一样,都过去了。”李健仁仰头叹息,双手揉着眼睛。“其实刘远也不一定非得死才能唤来如此一般。我与他共事十余载,大可将他带去漠北,让他远居辽国。”

“他最终,死在了我的刀下。”

“早便听闻新皇治国有方,新国初立,百废待兴。现天下太平,自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梅羽凡欲以宽慰。“中原百姓总算能尝到甜味,不必饱受战乱摧残。这天下终归换来了太平。”梅羽凡言及一阵唏嘘感叹。

“不过他的野心的确是大了些。”梅羽凡从袖中掏出密信一封,交予李健仁。“我没事的时候也给他们帮帮忙,传个消息什么的。”

梅羽凡所讲他们正是周穆雨一行。梅羽凡并未点破,及其含义他相信李健仁定是心领神会。

那书信所提事关南唐与北汉消息。“刘远之弟刘崇占据河东十二州,自封侄皇。”李健仁拆信念到。“所以这侄皇是什么意思?”李健仁问道,他好似已经知晓问题的答案,可始终无法相信。

“大辽为叔,北汉为侄。”梅羽凡解释道。“想前晋立国时,新皇石敬瑭受契丹册封,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相送。那时前晋为子,北辽为父。而如今北汉为侄,大辽为叔。”

“你们那一行,是北击辽国,还是着手于解决这动荡乱世?”李健仁问道。

“也许都有罢,也许我们都只是这乱世中不足微末的一粒尘埃罢了。”梅羽凡正面回答是或不是,并非他所言有意隐瞒,而是他觉得混乱,即便是一时威风凛凛的墨家巨子也理不清这其中头绪。他们如同长河中的沙砾,如同随波逐流的孤雁。

“周国新皇有意收复南唐疆域。”李健仁小声都起信件后半段。

“你们墨家还真是无所不能,你都能收到这么快的消息。”李健仁忍不住笑出声来。“相比于我,你们才是活出了真性情。”

“什么家国情怀,什么乱世扶危济贫,真英豪!在我看来狗屁都算不上的东西。反倒你们活成了信念。”李健仁说完,由衷感到了自己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羡慕。他一直想活出价值,不枉在这人间走上一遭。可现如今,他又该作何感想呢?

梅千念惹哭了刘璃,刘璃的哭喊引来了其母刘芳。刘芳拉着林辰的手,牵引刘璃之旁问其详因。而却无意打断了梅羽凡二人对话。梅羽凡,李健仁见天己沉暗皆抱起自己的孩子走进屋内。

李健仁正欲走向客房,见梅羽凡独自进了厅堂,心下好奇又跟了上去。

梅羽凡从厅堂画后取出剑匣,撑开衣袖拭去剑匣尘土。

“还不休息吗?”梅羽凡感知背后有人,且气力浑厚,想来正是李健仁无疑。

“对了,你可见过我那妹妹?”李健仁知被识破,走进细问。

“是杨若华罢,现如今应在长安,与徐清旧,林夜他们在一起。”梅羽凡回答道。

“清秽堂事情繁重,林夜又身有残疾,我妹妹忙不开于是便请他们相助。”梅羽凡想来李健仁不知其中缘由,又解释道。

“你为什么不与他们一起留在长安呢?”李健仁问道。

“还有千念需要照顾,亲朋的确都在长安,可这里才是我的家。”梅羽凡回答道。

长夜漫漫,李健仁却辗转难眠。他想起有梅羽凡的话,烛火映衬着刘芳正在酣睡的脸颊。这一切恍然如梦境一般,所遇种种都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那样虚假,而他所见所感又真实得让人痛苦。无论醉酒后的快乐,还是拥吻时的亲昵。他想自己的后半生究竟如何,他是桃花岛岛主,也是不明身份的弃子,他是前汉重臣,更是弑君的真凶。他煎熬着自己的身世,更痛苦于刘远的信任。

街巷传来响动,有人以打铁为律,颂之以歌。其声色粗狂豪迈,微微又似猿啸哀嚎。

李健仁心生好奇,起身便往。却惊醒了刘芳。“健仁,你要去哪?”

李健仁听见刘芳叫问,却未有作答。

李健仁随着歌声走至巷内,才发觉其声音是从一家铁铺传来。李健仁稍一纵便越至院墙之上,坐于砖墙瓦砾之上。刘芳跟着李健仁到了铁铺,见他正全神贯注听着铺内铁匠颂歌,不忍再有惊扰,随即转身回府。

那铁匠所颂歌含义,无非是在告慰先祖,说些开业大吉的吉利话。铺内院落搭有双层柳棚,一旁炉内正燃着烈火,融有铁水。

那匠人上身赤膊,舀起铁水便向柳棚下走去。李健仁心下好奇,欲以仔细观瞧。那匠人用力将铁水抛向空中,再用以木棒击打。那铁水刹那间被掷向空中散开。打在柳棚枝叶。铁水火光四射,散出朵朵铁花。铁花是为金色,迸发出阵阵耀眼橙红形如花粒。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