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陌上花满楼(2 / 2)

“什么?!”路千帆瞪得眼珠子快落地,指着匠人气得冒烟,“你这黑心的贩子哪来的胆,敢跟小爷我狮子大开口?”他把铜钱往桌上一拍,“十文!”

小贩睇我一眼,低头继续做工,“不还价。”

“他奶奶的...”路千帆回头瞪我,我也看着他,心里一阵打鼓,莫不是五十文又太多了?看向手里模样亲切的泥人,一阵纠结,陷入两难。谁知路千帆一咬牙,又添几枚铜钱,“二十文!”

泥匠头也不抬,气定神闲道:“五十文,铁价不二!”

“你他奶奶的...”路千帆撸起袖子一副干架姿态,“信不信小爷我拆了你的摊儿?”

我忙上去拦他,冲那泥匠道:“这位大叔,我看要不略少点可好?”

泥匠抬头瞅我一眼,手里又继续捏抟,不吭声了。我跟路千帆对视一眼,两厢无奈。却听泥匠咕哝一声:“四十文,不买就滚。”

路千帆举起巴掌就要打去,我忙拉住他,“算了吧,待我寻回钱袋再买不迟。”

路千帆若有所思瞅我一眼,忽然取下钱囊,呼啦啦倒出一把铜板,数了数,抓出几枚塞进口袋,剩下的竟一股脑甩给泥匠,牵着我大步离开。

“这泥匠脾气倒倔得很...”继续赶路,我看着手中酷似墨染的小泥人,心里百味杂陈。

“这奸商,别再教我遇见他!”路千帆没好气骂道。

我抬眼瞧了瞧他,心下笃定,“你放心,四十文我会还给你的。”

他睨我一眼,“臭丫头,你拿什么还?你会挣钱吗?”

“挣钱?”我眨眨眼,琢磨这陌生的概念,想到自己那包银子还是下山后墨染给我的,属实不知它的来由,便问:“怎么挣钱啊?”

路千帆失声笑道:“你这傻子,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你瞧那卖肉的屠户——”他伸手一指街边一头赤膊壮汉,“他每天如果不宰猪宰牛,不摸黑起摊,他就挣不到一分钱。”

我聚精会神听他继续:“再看那店小二——”他指了指一家挂“聚英”招牌的酒楼、门口那短褐抹巾的少年,“他如果不对每个人点头哈腰,端茶送酒,他一样吃不到饭。”

“还有那刚才的泥匠,那些玩意儿再漂亮,但如果不卖十文钱,他就一个都卖不出去!”说着,他淡淡白了我一眼,“就你这傻子会上当受骗。人家都是压价买货,你倒好,拼命涨价,奸商不宰你宰谁?”

我听得一阵不快,如鲠在喉,想了想回驳他:“可是我觉得那些泥人是他辛苦所得,贱卖岂非可惜?”

路千帆更笑:“这里的哪个人不是辛辛苦苦起早贪黑?”

一语噎得我无言。不禁忖思,手里这泥人价值几何?是否值得?可瞧这小玩意儿面目可亲,触感温润,怎么也厌不起来,于是心下一定,看着路千帆:“你放心,我会挣到钱还给你!”

路千帆摆了摆手,“不用,仨瓜俩枣而已!”瞧他眉目舒展,神仪清明,细瞧倒也不那么讨厌。

少顷,我随他来到一处坊间,入内见一座庄院,朱漆大门紧掩,门头刻“陌上花满楼”金字。我心头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不禁看向路千帆,这厮竟也要到这里来?

谁知他却不走正门,七拐八绕,绕进无人幽巷,寻摸至一面墙下,冲我一龇牙,“你来不来?”没等我回答,他已拧身一跃而入。我怔在原地,四下一顾,倒无旁人,只好跟着他一道翻了墙。

“为何不走正门?做贼心虚啊?”我斜睨他,瞧他神气有异,一扫之前泼皮无赖样。

他也不理我,闪身钻入一扇门中。我随他来到一间庭院,淡淡秋风过,萋萋深树惊。阑干楼阁帘栊,画桥流水飞红。庭院深深,不知几重。远望去,隔壁院子矗立两座小楼,朱甍碧瓦,画窗飞檐,金铃摇曳,珑璁玉磬。

不远处小楼中飘出悠扬歌声:“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那歌声婉婉清扬,飘渺幽咽,仿佛藏尽千般深情,万片愁索。听得久了,我也不由心生涟漪,情怀暗涌。

一边路千帆似乎毫不在意,挑了一条曲径,径直前往。我忙跟住他,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路千帆瞅了瞅我,略微一笑,面有搪塞之意,“咳,好歹这里也是西京第一大青楼,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青楼不留迹?”

我啼笑皆非,这都什么跟什么?且看他快步往前,步入一座题名“花间”的小院,院内遍种绿植,奇花异草纷红骇绿,蓊葧散香。路千帆依旧不在乎这些,看四下无人,一头钻进一座小屋。方入内,我就被呛得咳嗽起来。空气里尘埃荡荡,入目满是木架柜橱,陈列各式瓷罐木奁、纷芜杂货。我伸手在架子上一摸,抚下一层厚灰,看来这里久无人至,放的应是无用杂物。也不知路千帆来这做什么。

我扭头想问,路千帆却忙示意我噤声。我心中狐疑更甚,却也不急,想看他究竟要搞什么把戏。他抿嘴不说话,在架子上乱翻,一件不对又换另一件,良久也无甚发现。

“你在找什么?”

“一件宝贝!”他冲我眨了眨眼,继续埋头苦找。

“要我帮忙吗?”

“咳!”他揶揄一声,不置可否。

看他兴致浓厚,我却失了兴趣,便想扭头离开,且由他去。谁料他一把将我拽了回来,我心中一惊,“你干什…”

“嘘…”他示意我噤声,拉着我压低身子,往柜子后面藏。只见窗外有人影晃动,脚步声趋近,旋即门被推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丫头走了进来,怀抱一只破旧妆奁,在架子上好一番捯饬,将妆奁塞了进去。转身要走时,微微一顿,路千帆忙拉我往里藏。我只来得急瞥见小丫头回头狐疑的目光,便听她尖声尖气道:“谁?谁在里面?”

我心头一跳,难道这丫头耳力过人?一想不对,我们俩并未发出任何声音。且这屋子幽深昏暗,就算是白天也难看清里面情景,何况灰尘浮荡,杂物堆积。难道这丫头有火眼金睛?谁料耳边发出一声猫叫,吓得我一个激灵。路千帆正捂紧嘴巴、捏紧嗓子扮老猫。

我不由暗笑,这不着边的傻子。果然,那小丫头面露惊异,朝前两步又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扭头就往门外跑,大叫:“有贼啊!有贼——”

我暗叫不好,路千帆却已掠了出去,抢先一步将小丫头揪了回来,伸手去捂她嘴巴。谁料他“哎呦”一声,触电般缩回手,任小丫头挣脱风一般地逃了出去。

我走到他身边,见他右手一排牙印,咥笑:“亏你也是习武之人,小丫头都对付不了。”

他毫不理会我的调侃,神情凝重,忙闭了门,继续扎进屋里翻找。我实在忍不住满腹疑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这时,屋外已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人声纷杂:“人在哪?”

我心感不妙,这样下去,恐怕又是一场争端。就在这时,路千帆一声低喝:“就是它!”他已从木架最底层的角落翻出一只脏兮兮的锦盒,也看不清什么颜色。锦盒打开,露出里面又一只巴掌大的六角铜盒,嵌珠镶玉,绝非俗物。他将八角盒子揣入怀中,毫不给我询问的机会,目光一紧,腾地蹿出门去,与一众家丁府院打作一团。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及细想,忙也冲出屋外,见他三五除二打翻几个家丁壮汉,身手相当矫捷。他回头睇我一眼,邪邪一笑,“丫头,有缘再见!”说罢一个燕子展翅,掠上墙头,几个蹬踏,没入树梢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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