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暗室(1 / 2)

推开三楼302室的屋门,尸体经过长时间腐烂发酵,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往回廊外散开。

河邬县衙门警卫厅已经好多年没接到过死人案件,身后那群年轻衙役满脸厌嫌,提起衣袖捂着口鼻,不太情愿地跟着陈卿瑜往出租屋内走去。

“注意着点脚下,不要把关键线索给踩没了。”

进屋门厅处铺着粗糙的木质地板,灰尘与菌斑已将这里占领,映下几人散乱的脚印。

“这灰尘最起码沉淀了有半年,死者应该死于过年前后。”拿着记录本的衙役,对着出租屋内的环境分析道。

陈卿瑜点了点头:“之前房东那里提起过,说是这间屋子的租客,是在去年12月份入住于此,至今年2月份左右,她就再没见过这间租客出入的身影。”

客厅内,被腐烂菌斑爬满全身的租客尸体跪趴在茶桌旁,尸体身下的木质地板被铺上大片凝结的血痂,身上披着的狐裘大衣连着腹部被贯穿了个大洞,五脏六腑“哗啦”流落于地,被尸体压倒在身下。

白净的狐裘已被血渍染黑,狐绒同鲜血凝结后硬固成刺。

陈卿瑜抿了抿唇,向身旁的中年人说道:“徐仵作,看这尸体的惨状,你可能得辛苦些将他身上那些菌斑摘除掉,看着还是挺渗人的……”

徐晖舟点了点头,将手上提着的工具箱拎起来,示意了下:“刚好,我也挺久没动过手了,正好能测下自己的技艺有没有生疏。”

见徐晖舟点头,陈卿瑜便扭过头,将目光打向身后那群萎靡不正的年轻衙役:“你们这群小年轻,这才刚近来没一会儿好吧?咋就焉不拉几的了?等下在屋里转的时候注意点,看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这就相当于是我对你们的考核,会记录在你们个人档案里的。”

“哦……”

见这群年轻衙役神色依旧懒散,陈卿瑜只得叉着腰激励道:“凡是找到有利线索的人,晚上我请客,带你们去逛下‘逅花苑’,请你们去吃顿好的!怎么样?”

“逅花苑?是北街口的那个逅花苑吗?”有衙役发出质疑声。

“真假哒?!那入场券可不是有钱就能得到的吧?”

“当然是真的啦,骗你们干嘛?我都经常带老徐去。”说着,抬手勾搭在徐晖舟的肩头上:“是吧?老徐。”

徐晖舟点头露出灿烂笑颜:“所以,你们可要好好表现,争取今晚全员都在逅花苑的门口集合,听见没有?!”

“我艹!我朋友他爹,县教学堂董事都没资格,头这关系简直绝啦!”得到两人肯定的答复后,刚才那位提出质疑的衙役,不禁瞪大着眼激动出声。

而后托起身旁衙役的手:“兄弟啊!眼睛都给我放亮点,注意脚下,别漏掉任何一个线索,晚上我在逅花苑等你们,别迟到哦!”

说着,那年轻衙役便跟狗似的,在出租屋里上窜下跳。

给年轻的衙役们吩咐完事后,陈卿瑜便打量起这间出租屋,客厅并不算太大,只有二十来平方,是个典型的单人起居室,正门往里走几步便是卧室,床上还铺盖着厚实的棉被。

卧室旁还夹带着间盥洗室,洗漱用品整齐地摆在铜镜边上,值得注意的是,盥洗室内的浴桶里存满着水,阉掉的花瓣贴着木沿,擦拭过身体的浴巾被随意地丢弃在了地上。

“看这情况,当时是有个女人在这里沐浴过吧?还是说,这花瓣仅是租客的个人喜好?”

心里这般想着,陈卿瑜又打量了下盥洗室内其他物品的摆放,摇了摇头嘀咕道:“应该不是,这租客是死在客厅里的,而且身上穿戴也十分整齐,不太像刚洗完澡的。从入室到这里,物品的摆放也都十分工整,按这间租客的性格的话,定是不会将这浴巾乱丢,最起码也会及时收拾。”

说着,便向身后跟来的年轻衙役吩咐道:“你去把房东老太太叫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啊?是,我马上就把人叫来……”年轻衙役点了点头,往外跑去。

“卿瑜,你过来看下,这天花板上刻着的是什么?”客厅里传来叫喊声。

陈卿瑜向外走去,只见原本在厅内清理尸体上的菌斑的徐晖舟,此时正抬着头,惊奇地打量起尸体上方天花板上的诡谲图纹。

“这不会是什么巫术秘法吧?”身边有衙役猜测道。

“画功画得倒是挺抽象的,就是不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陈卿瑜看向天花板上的诡谲图纹,仔细凝望了几眼后,便不由低下头晃起脑袋,这天花板上的图纹给人的观感只有“乱”与“诡异”。

“你们有人认识这上面的图案吗?这租客会不会是哪家宗教神祇的教徒?”

“可以去问下周槿,他曾在尘雲观做过道士,或许认得。”有衙役说道。

“周槿?”陈卿瑜看向屋内的几个衙役:“哪位俊秀是周槿?我这人和名字都还有些认不太清。”

“周槿刚才被你叫去喊房东了。”旁边人回应道。

陈卿瑜听后点了点头,之所以还认不出人来,主要是河邬县衙门警卫厅前天刚迎来退休期,因此融入了许多新生血液,而这次同陈卿瑜来办案的所有年轻衙役,都是刚加入警卫厅没两天的新人,所以他一时还对不上这些人的名字。

“卿瑜,你看,这地上也画有那个诡异图案。”

蹲在地上检验尸体的徐晖舟,正皱着眉用镊子将地上的血痂撕开,漆黑诡异的图纹逐渐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

“这地上也有?”陈卿瑜走上前查看,皱了皱眉头:“真是怪哉,这图案画来是做什么用的?装饰?看上去倒也不太像啊……”

“头!我发现了个重要线索,这窗台边上有串血脚印!”突然,前边有衙役激动地呐喊道。

陈卿瑜抬眸跨过尸体,来到窗台边,窗台处遮光的竹帘被那个衙役移开,室内瞬间光亮了不少。

顺着室外打入室内的光线看去,地上那几只血脚印也更明显许多,脚印的方向似乎是从尸体身前开始,向窗台这里走来。

“果然,当时这间出租房里,还有第二人存在。”

陈卿瑜伸出脚与地上的血脚印比对了下,却发现这串脚印长度竟不到自己脚掌的二分之一。

“怎么会是个孩童?”结合之前得来的线索,陈卿瑜对自己的分析产出几分荒谬感。

毕竟,能将穿着厚实狐裘大衣的成年男性,使用器械从腹部贯穿,甚至连同脊椎骨都给斩断下来,怎么想都不觉得是个孩童能够做到的。

“难道当时还有第三者在场吗?”陈卿瑜皱了皱眉,心底有些压抑。

他站起身将窗台的木窗向外推开,微风卷着新鲜空气从室内穿堂而过,将他发梢吹起,露出额头上狰狞的伤疤。

陈卿瑜看着窗外不远处,桥梁边车水马龙之景,稍微梳理了下思路,转而看向这栋公寓披着爬山虎的外墙。

低头向下看去,墙壁上并不存在有落脚点,从三楼窗台往下跳,普通人非死即残;抬头向上望去,三楼窗台离四楼窗台存在两米高度,犯人若是不借助工具,肯定是上不去的。

“除非这人会飞,要不然就是团伙作案?”

陈卿瑜按了按太阳穴,看着窗台上被风吹起的灰尘,再次陷入沉思:“可是,若凶手从窗户逃走,那为何这血脚印只在地上有?不应该也会残留在窗台上吗?窗台下的墙壁上虽也染有血渍,但这很明显是身体靠上后印下的。”

“难道……是等血迹风干后,才从这里挪开?不可能吧?若是如此,那凶手为何不去盥洗室里洗净,然后在从正门离开?”陈卿瑜将手怀揣在胸前:“盥洗室内不存在血迹,这栋楼里上下几十户人家,楼下出口还有安保人员看守,所以这凶手也不可能走出这间屋子。”

不断推翻心中的猜想,所有的线索此刻都定格在这窗台边上的血脚印上。

转过身,看向那具干瘪的尸体,陈卿瑜冷静片刻后低语:“不管是单人作案,还是团伙作案,又或者是其他情况,两个人相见澡都洗了,总归是有其他意图的吧?”

心中这般想着,陈卿瑜叹出口气,来到徐晖舟身边坐下。

见蹲坐在对面,正耐心地看着徐仵作清理菌斑的衙役,陈卿瑜挑了挑眉问道:“小伙子,这么血腥的画面,看久了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衙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说道:“还好啦,这尸体都干瘪得只剩下具皮包骨了,倒是不觉得哪里恐怖。”

“这样啊……”陈卿瑜点了点头,笑着看向身旁的徐晖舟:“我说老徐呀,要不然,我把这个小伙子送你?他似乎对处理尸体还挺感兴趣的,给你当个徒弟怎么样?”

“给我当徒弟?”徐晖舟楞了下,停下手头工作,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年轻衙役,而后向陈卿瑜说道:“你这整人家不是?那种血腥画面连你都承受不住。我可不想到时候解剖尸体,解刨到一半,就被这小伙子肚里的污秽给呕得一手。”

“此言差矣,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势嘛……”陈卿瑜摆了摆手:“你看这小伙子精神面貌多好,绝对经受得住。以后跟着你干,想来也比在我这刑探科要有前途得多。”

徐晖舟听后抿了抿唇,看着年轻衙役问道:“你对仵作这个职业感兴趣?”

“啊?”年轻衙役挠了挠头,看了下陈卿瑜,见他嘴角不断示意,只得尴尬地说道:“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个人确实觉得仵作这个职业,比刑探要适合自己得多……”

“是吧?兴趣就是人类在成功这条路上遇见的最好的老师。”说着,陈卿瑜拍了拍徐晖舟的肩膀:“收了吧,你看人家都愿意跟你干,你再推辞的话,就显得有些生分喽~”

徐晖舟瞥了他一眼,而后抿唇看向年轻衙役:“行,那你先跟在我身边一段时间,到时候觉得不行,你就回刑探科。”

“没问题!”年轻衙役听后激动地点了点头。

徐晖舟摇了摇头,在心中叹出口气:“唉,年轻人何至于这般看不开嘞……”

聊了会儿天后,陈卿瑜重新站起身,脑海里的思路也不再烦乱,他看着仍在客厅里盲目寻找线索的几个衙役,喊道:“你们几个,去将这间出租屋内,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全都翻找出来。还有这间出租屋大门的钥匙,也找一下,看下有没有在出租屋里。”

“收到!”

盲目地寻找只会让人逐渐陷入怠倦,在听到陈卿瑜的话后,那几个年轻衙役也重新燃起高昂热情,开始对出租屋内的值钱玩意儿,大肆搜刮起来。

“组长,我把房东老太太叫过来啦。”出租屋门外探出半截身子,少年穿着浅蓝色衙役服,身形瘦弱、皮肤白净,脸上神色腼腆尽显青春模样。

陈卿瑜与之点了点头,随即向门口走去,来到出租屋门厅处时,他停顿了下脚步,看向房门上的门把手,上手扭转了几下。

出租屋外回廊上,这栋公寓的房东正皱紧着眉头,厌恶地拿着手帕捂住口鼻。

“陈大人,不知你叫我来有何事?我之前不是已将所知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吗?”或许是公寓死了人,影响到出租情况,房东有些烦躁。

陈卿瑜挑了挑眉,打量了下这位穿金戴银,体态雍肿面容枯竭的老太婆:“老太太此言差矣,人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都只会将自觉得重要的事情说出来,但其实大部分与当下事件并无任何关联;而那些说漏的,看似不起眼的东西,有时候却也能成为重要线索。”

“陈大人,你有什么想问的你就赶紧问吧,待会儿我还要去收租呢。”老太婆皱了下眉,不耐烦地说道。

陈卿瑜点了点头:“想问的就三点:他在本地是否有熟识的人往来?你有没有见过出入他房间之人?还有,你打开这扇门的时候,里面是否有反锁?”

老太婆挤眉沉思,片刻后才说道:“与他熟识的人我倒是不太清楚,但如果是出入他房间的人的话,我倒是见过。”

“是谁?”

“也是这栋公寓的租客,住在楼上406室的寡妇。”

“406的寡妇?”陈卿瑜听后点了点头,指着门上把手:“那这房间的锁呢?你之前开门的时候,这房间是锁着的吗?”

“是啊,我见里头没人回应,就用钥匙将门打开……结果,就发现他人已经死了好几个月。”老太婆思索着说完,摇了摇头不想再去回忆。

陈卿瑜再次点头,只是眼底露出几分犀利:“我们之前似乎没有问过你吧?”

“什么?”

“就是作为这栋公寓的房东,你不应该是每个月来收缴一次租金吗?”陈卿瑜询问道。

“这……”老太婆面色迟钝了下,随即解释道:“他之前有交过这半年的房租,如今这到期后,我不就过来收租了嘛……”

“这样吗?那你这不得等到他人回来,或者联系到他人后再来收租吗?根据大乾律法规定,擅闯他人住宅,哪怕是房东,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私自进入住宅,也将面临十日拘禁啊。”

说着,陈卿瑜看向老太婆:“如今,我既已知晓你擅闯民宅,这一码事归一码事的,等会儿就跟我回趟衙门吧?”

“你……这……”老太婆听清陈卿瑜的话后,脸色不由骤变,思索着说道:“不是……我没擅闯民宅,他的租期是在上个月到期的,所以我现在只是来收回我的房间而已,并不算擅闯。”

“哦~这样呀?像您这么好的房东我可还真没见过,比我家那个准时上门催租的可要好多啦。”

老太婆听后,心虚地讪笑了下,却不想陈卿瑜伸出手示意道:“如此,那你便将这间租客的租凭给我看下吧,既是来收租催租的,租凭这些应该是有带在身上的吧?给我,让我看下这租客的租期是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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