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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道理,温宜青当然懂的。

从前她只是一介商户,当然不敢肖想,可如今她是忠勇伯府的女儿,善善亦是伯府的孩子,论出身,已够到了青松学堂的门槛。她早就想将善善送去学堂,却迟迟没有动作,概因她还未入祁家的族谱。

她今日来找祁夫人,便是为了此事。

真假千金事发后,忠勇伯府大费周章,千里迢迢派人将她们一家接到京城,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体贴关怀,面上早已称作是一家人。可到了京城后,一切却忽然戛然而止,没了后续。

祁夫人温声安抚:“青娘,娘会给善姐儿请最好的先生,你只管安心就是。”

祁文月也道:“柳先生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若能请她来给善姐儿启蒙,最好不过了。”

“……”

温宜青没有应声,她那双与祁家人相似的杏眼变得湿润,沉默地、一眨不眨地看着祁夫人。分明是无法安心。

祁夫人闭了闭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便是宣平侯夫人也在此时闭上了嘴巴。在此时此刻,她最不该发言。

“只要我上了族谱,善善就可以去青松学堂,不用请先生。”

“……”

温宜青攥紧袖口,面上维持着镇定,她颤声问:“娘,你不打算认我吗?”

“……”

祁夫人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她主动拉起温宜青的手,掌心里的指尖冰凉,她心疼地道:“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娘怎么会不认你?只是月儿已经嫁到宣平侯府,若是将此事宣扬出去,叫旁人该如何看她?”

宣平侯府何等显耀,岂能有一个商户出身的当家主母?

要说起来,这门婚事当初是祁夫人还大着肚子时商议订下。数年过去,祁父有爵位在身,可做官却并无寸进,汲汲半生也只做到员外郎,而宣平侯继承爵位后屡屡立功,颇得重用,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当初是指腹为婚的婚事,如今已经成了高攀。

老侯夫人早就对这门婚事不满,平日里就对祁文月多有挑剔,若再叫她知道自己的儿媳并非是忠勇伯亲生,那可如何是好?

即便能不休妻,也要迁怒伯府。

因此,忠勇伯府上上下下都对此事缄口不言,府中闹得风风雨雨,对外人也一字不提。

“那我呢?”温宜青轻声问:“您不管我了吗?”

祁夫人拍了拍温宜青的手,安慰道:“青娘,你放心,即便是不上族谱,你也是我们伯府的姑娘,娘绝不会亏待了你。在娘心中,你与月儿是一样重的。”

温宜青垂下眼眸,不接她的话。

那怎么能一样?

不入族谱,她的善善就还是商户出身,进不得青松学堂的大门。

她才是忠勇伯府的小姐,祁文月占了她的身份,认了她的爹娘,风风光光地做了侯夫人。她身在伯府,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下人也伺候的不情不愿。

祁夫人还在劝她:“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当年你被调换一事,娘也是不想的。若是可以,娘也想让你入族谱,可你与月儿都已成家,她已是宣平侯夫人,就是换回来也改不了什么,倒不如算了。月儿也不容易,你且体谅体谅她,反正,我们心中都清楚,你就是我们伯府的女儿。”

“你夫君已故,又带着善姐儿,孤儿寡母也不容易,只管安心在府中住下,以后万事有爹娘依靠。从前亏欠你的,爹和娘都会补偿你。”

“青娘,听话。”

祁家主院。

祁文月走出屋子,丫鬟在她身后轻轻合门。她回头看一眼,在雕花木门合上之前,屋中温宜青含着泪的杏眸直直朝她看来。祁文月心中一跳,下一瞬,门就合上了。

她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从得知自己的身世起,她的这口气就悬在半空,唯恐当真会将身份调换回来。

她已嫁入宣平侯府,做了风风光光的侯夫人,若是叫人知道她的亲生爹娘只是平平商贾,京城里的人该如何笑话她?!

可忠勇伯府的血脉却不能流落在外。那段时日她胆颤心惶,也幸好,很快有书信来报,她的亲生爹娘已经死了。免了选择,伯府自然是两个女儿都要。一个是侯府夫人,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孰轻孰重,一眼就能分得清。

此时连祁夫人都开了口,此事就是尘埃落定,再无回转的余地。

祁文月唇角翘起,她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眼尾眉梢的得意按下,扶正了头上的凤蝶金钗,神色轻松地往外走。

连爹娘都承认了她的身份,她就是忠勇伯府金尊玉贵的千金,便是温宜青不同意又如何?

她是伯府千金,宣平侯府的夫人,温宜青一个商户出身的寡妇,拿什么和她比?能翻起什么风浪?

善善午觉醒来,揉着眼睛爬下床,慢腾腾地走出去找娘亲。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却见外面东西乱糟糟摆了满桌,尽是绫罗绸缎,古玩珍品。

“娘?”

善善掠过这些,一间间屋子找过去,她也没费多少功夫,很快就找到了娘亲。

温宜青的眼眶通红,眼尾还带着湿漉漉的水痕,听到小姑娘推门进来的动静,她飞快地抹了一把眼。

她擦干了眼泪,模样却骗不了人,善善一看就慌了,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娘,你怎么哭了?你被人欺负了吗?”

“没什么。”她温柔地道:“刚出门时风沙迷了眼睛,我让奶娘替我吹呢。”

“真的吗?”

陈奶娘也在一旁点头:“对,我在帮小姐吹眼睛。”

善善便凑过去,也鼓起嘴巴给娘亲呼了呼。

轻柔的风拂过眼尾,温宜青忍不住抱住女儿小小又温暖的身体,她很快放开,轻柔地道:“小厨房里给你留了点心,你睡了一觉,是不是已经饿了?”

善善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小肚子,的确是空出了点心的位置。但她看一眼娘亲,没立刻被点心吸引走,她问:“你见到三舅娘了吗?”

“没有。”

那善善就安心啦。

这个家里只有三舅娘会欺负她的娘亲,娘亲没见到三舅娘,那就是没被欺负。

她高高兴兴地去小厨房找点心,没一会儿又端着一个盘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今天的点心是杏仁酥,她记得娘亲也喜欢,回来给娘亲分了一半。

温宜青摸了摸她的脑袋:“去玩吧。”

她才带着剩下的点心出门去找石头玩了。

陈奶娘走过去关上门,回来看到桌上的那些东西,顿时拉下了脸。

“还道是什么伯爵大家,做情竟这般恬不知耻,当初是他们派人过来,千恳万求的请小姐进京,如今倒好,亲生的女儿也不认,假的当做宝贝,一堆破烂玩意儿就想打发了!”奶娘恨声道:“当我们是什么上门打秋风的,我呸!”

“奶娘,别说了。”

奶娘却不得不说:“早知伯爵府是这般境况,当初我就不该劝小姐过来,还以为小姐有了伯爵爹娘撑腰,往后就不用再过辛苦日子,哪知道,他们这哪是撑腰,分明是捅人的心窝子!”

“便是养只阿猫阿狗都能认个主人,可忠勇伯府倒好,亲生的女儿没名没分的养在府里,小姐连自己的亲爹娘是谁都说不得。”奶娘说着,也不禁湿了眼眶:“老爷夫人去后,温家那些人就翻了脸,小姐一个人带着善姐儿,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又被伯府这般作践……若是老爷夫人还在世,定是要心疼坏了。”

温宜青低低道:“好了。”

她道:“善善就在外头玩,别让她听见。”

奶娘才终于不骂了。

她将半盘子点心端来:“小姐吃点心,您瞧,善姐儿都知道疼您呢。”

温宜青唇角弯了弯,伸手拿起一块杏仁酥放进口中,细细品尝起来。

“小姐,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找个空屋子放着吧。”她淡淡道:“反正也用不上。”

“好。”

“对了,奶娘。”她又说:“明日你去京城四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若是有合适的宅院,一并挑选几个。”

奶娘愣了一下,“小姐,您这是?”

温宜青垂下眼,低低道:“我总要为自己打算的。”

奶娘心疼不已,余光瞥见那些祁夫人为了弥补而送来的东西,在心中将忠勇伯府上下都骂了一通。

“小姐放心,奴婢明日一早就去打听。”

善善今日难得乖巧,既不调皮捣蛋,连功课都做了两倍多,睡前她还搂着娘亲,小手一下一下拍着,嘀嘀咕咕地给她讲故事。就和平常温宜青哄她时一模一样。

温宜青忍俊不禁,但什么也没有说,配合地让她哄着,听完了她现编的故事。

善善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观察了她一遍,一天过去,早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娘亲还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她还是心疼坏了,轻轻地问:“娘,你还难受吗?”

温宜青心头一片柔软。

她调换姿势,反过来把小女儿抱进怀里。小姑娘乖巧地窝在她身边,柔软的脸颊贴在她的胸口,听她胸膛里扑通扑通沉稳的心跳声。

善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虽然是个心大的小姑娘,但关于娘亲的事情总是记得牢牢的。娘亲被风沙迷了眼睛后,一整天都失落落的,就像是以前善善把娘亲手给她做的布老虎弄丢了一样,那会儿她悲伤地掉了好几天的眼泪。虽然娘亲没哭,但善善还是察觉到了她的难过。

忽然的,在这会儿,善善有点想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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