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現實與虛幻之間(2 / 2)

奧莉絲蒂的眼光緩緩從瑪瑪的頭顱轉移到陳湛的身上,與她四目相對。

“如果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她說:“那麼妳就不是真正的鐵掌銀劍陳湛,只是我的想像而已?”

“是,也不是。”陳湛說,與奧莉絲蒂相距七步外站定。

“我是鐵掌銀劍陳湛沒錯,但妳眼中看到的沒準是三頭六臂的哪吒。”

奧莉絲蒂不曉得哪吒是甚麼東西。

“我只看見一個頭戴薄紗斗笠,一身黑色勁裝的女人。”她說。

“不錯,那是我現在的裝扮。”陳湛答道:“看來妳眼中所見未必全是幻覺,需有人在旁邊引導才能令妳自我暗示。”

奧莉絲蒂不太確定自己聽得懂對方的話。

“妳憑甚麼說血鸚鵡是假的、根本沒有血鸚鵡?”奧莉絲蒂問,見陳湛手指了指地上瑪瑪的頭顱。

“咱們就從這個傢伙開始說起吧!”陳湛道:“在妳的眼中,她是甚麼人?”

奧莉絲蒂答道:“是血鸚鵡城堡裡的女祭司,叫瑪瑪。”

“但事實上她是一個沼澤女巫。”陳湛道:“住在沼澤東邊的人管她叫怪婆婆,西邊的人則叫她芭芭雅嘎。”

奧莉絲蒂聞言一怔,先是看了看瑪瑪那張樹皮般的臉,然後再仔細回想怪怪屋裡的怪婆婆的相貌──

這時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從頭到尾就沒有看清楚怪婆婆的相貌。

“妳當然是見過怪婆婆的了。”陳湛又說:“是她讓妳看那幅魔王十萬歲壽誕的壁畫,然後告訴妳見到血鸚鵡可以實現願望的傳說,對吧?”

奧莉絲蒂點了點頭。

“在妳一邊看那幅畫的時候,一邊就吸入了她事先準備好的迷香和草藥。”陳湛解釋:“然後她再用一些話術來催眠妳,讓妳在幻覺之中以為自己到了奇濃嘉嘉普、還見到了血鸚鵡。但事實上妳一直就在怪怪屋和附近的森林裡徘徊,所有看見和聽見的東西都是妳的幻覺和自我暗示。”

奧莉絲蒂搖了搖頭,覺得陳湛的話很難令人置信。

“那這間茅屋呢?”她手指自己的周遭:“還有那顆芭蕉樹──如果它們全是我的幻覺和自我暗示,那實際上是甚麼東西?”

陳湛呵呵一笑。

“不告訴妳。”

“不告訴我?”奧莉絲蒂忍不住在句首加了個“操”字。

“現在的妳,就像一個夢遊的人……”陳湛解釋:“而一般我們碰上夢遊的人,是不會貿然把他喚醒的,以免他忽然醒來反而傷到自己。”

“但如果這茅屋不是茅屋的話,我想妳應該讓我知道……”奧莉絲蒂說:“以免我莫名其妙被一間茅屋給傷了。”

“我看妳現在好得很,並不需有人替妳把屎把尿。”陳湛笑道:“我反正已經把會造成幻覺的迷香處理掉了,慢慢的妳就會自己醒悟過來。”

奧莉絲蒂擺出一個投降的姿勢搖了搖頭。

“那至少告訴我、躺在地上的這些人是誰吧!”奧莉絲蒂問:“他們是真的屍體,還是被打壞的稻草人?”

陳湛答道:“他們是真的人、是怪婆婆的爪牙,平時就潛伏在怪怪屋附近的森林裡。我剛來的時候,實際上也看不懂他們究竟在玩甚麼花樣、為何在那邊走來走去出怪聲。但後來我明白了,他們一直在配合怪婆婆演戲。”

奧莉絲蒂仔細一想,演戲的說法的確與自己所見相吻合──他們之中肯定有人曾聽過獅子戰士的歌謠,於是在奧莉絲蒂出洞窟前就高聲唱歌、讓她下意識地認為洞窟外的是自己的同胞,然後再試圖讓她喝下事先準備的毒藥。

令奧莉絲蒂不明白的是,他們在城堡中演的又是哪一齣戲?

“我不曉得妳在哪看見了甚麼城堡。”陳湛笑道:“但依我之見,那時他們應該是想從妳身上撈些油水,騙妳告訴他們一些值錢東西的所在情報。”

此話於奧莉絲蒂而言無疑是當頭棒喝。

“原來如此……”奧莉絲蒂喃喃地說:“我的確是告訴了瑪瑪,我家鄉部落的藏寶所在。”

“那麼一切就很明朗了!”陳湛點頭道:“妳來到這裡,本是聽聞沼澤裡的巫婆可以實現人們願望。但實際上這巫婆只是個詐財的神棍,不知從哪聽來了血鸚鵡的傳說、再配合上一些自製的草藥,就把前來許願的人──也就是妳──唬得一愣一愣的。”

陳湛稍頓了一下又說:“她首先套出妳的身分──原來是在逃的獅子戰士團的團長;就想把妳交給官府換取賞金。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江湖上早有傳聞獅子部落雖然被滅、但戰士們生前的劫掠所得仍不知所蹤;於是便想先套出寶藏的下落,然後再把妳交給官府,盡可能將妳身上的油水榨得一滴也不剩。”

至於那死要錢的血奴、還有瑪瑪施法過度必須休息等等的理由,全都是拖延時間的手段,目的是派人前往已經被剷平的獅子部落,確認奧莉絲蒂透露的消息屬實。現在奧莉絲蒂總算明白,為何瑪瑪忽然間就生出來一串珊瑚珠子;想必當時她派出去的人已然飛鴿傳書回來,告知瑪瑪已經找到了藏寶的所在,沒有必要再施展一次“飛魂術”或“隔空取物”來套取更多的情報。

“但我確實見到了血鸚鵡,也得知了仇人的名字……”奧莉絲蒂遲疑道:“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們又怎會知道該如何偽造這種情報?”

“那仇人的名字,是血鸚鵡親口告訴妳的嗎?”陳湛反問:“還是妳早就有懷疑的對象,被他們套了出來反向利用?”

奧莉絲蒂默然。

她的確沒有聽見血鸚鵡說出“蘆葦地的海頓”這幾個字。

她只有看到一些幻象,一些非常符合她過往預期的幻象。

她豈不是早就在懷疑西琉國的宰相?

但話又說了回來,她也曾懷疑主謀是西琉國的國王;畢竟宰相執行的,通常都是國王的意志。

而對奧莉絲蒂來說,主謀是國王還是宰相並無重大的分別,反正針對他們的暗殺行動都是有去無回。

所以這一切若都是奧莉絲蒂的自我暗示,為何選擇的是宰相而不是國王?

為何從人體內鑽出來的怪物是蜈蚣,而不是蟒蛇、鰻魚或長頸鹿?

難道這一切都是沒來由的嗎?

世上恐怕還不存在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的人。

“所以那條繩子是妳放的?”奧莉絲蒂問:“把我從坑洞裡救出來?”

“不是我還會是誰?”陳湛呵呵一笑:“我本就是追蹤妳的足跡才進入這一片沼澤,目的就是要親手宰了妳。但當我第一次見到妳的時候,因為聽妳提到了血鸚鵡,於是就在這附近進行一些偵查、與怪婆婆的人馬玩起躲貓貓。到我第二次見妳時雖已經搞清楚了一些事,但仍然沒有發現妳是處在幻覺裡,所以又繼續調查了一陣。直到昨天他們因為被我殺了兩個人、害怕得龜縮到了同一處,我才有機會逛逛他們的老巢搜到一些書信,確認了妳『肥羊』的身分。那時他們已因為我的出現自亂陣腳,決定要盡快收拾妳好集中力量來對付我,於是招集了所有人馬打算一次決勝負……”說到這裡,陳湛的眼光轉向了那些散佈在地上的屍骸。

“我得說妳當時的確是挺厲害的,居然能在瞬間解決一大批人……”陳湛說:“如果第一次見面時妳就使出這招,我多半是無法活到今天。”

“原來妳全都看到了……”奧莉絲蒂說:“但還是決定要與我為敵?”

陳湛冷冷一笑。

“那種狀態,恐怕很難在短時間內連續發動吧?”陳湛可說是一語中的:“即使勉強催動,威力多半也會大幅衰退;再加上我已事先見過一次、有了心理準備該怎麼應付,恐怕事情不會如妳想像的那麼簡單。”

奧莉絲蒂苦笑。

“那妳打算怎麼樣?”她問陳湛道。

“我嘛──”陳湛貌似是思索了一下,答道:“我決定給妳一個機會!”

“甚麼機會?”

陳湛再次指了指地上瑪瑪的人頭。

“我雖能夠殺了她,但沒能攔截到她派出去的信使。”陳湛說:“現在西琉國的官兵應該在趕來的路上,只要他們一到憑妳現在的狀態是必死無疑。”

奧莉絲蒂沒有否認,靜靜的聽對方說下去。

“我可以幫助妳對付那些官兵──”陳湛道:“只要妳承認,襲擊密使團一事並沒有甚麼陰謀,一切都是妳獅子戰士團自己造的孽。”

奧莉絲蒂聞言一怔。

“就這樣?”

“就這樣。”陳湛點頭:“只要妳承認了,我就助妳擊退官兵。當然我並沒打算要放過妳,等擊退官兵之後一樣要宰了妳;但到時我們會是一對一的決鬥,不論誰死在對方手上,總好過死在一個無名小卒之手。”

奧莉絲蒂聞言大笑了三聲。

“死就是死了!”她問:“死在誰人之手,最終又有何分別?”

“妳可想清楚了。”卻聽陳湛說道:“要是死在官兵手上,沒準會有些非常難堪的謠言在江湖上流傳,比方說獅子戰士團的團長在死前竟苦苦哀求、願意出賣肉體換取苟活之類的,最後還是遭官兵集體凌辱至死。這樣一來可是大大有損妳獅子戰士的威名吶!”

“妳……”奧莉絲蒂還真沒想到陳湛的手段是如此狠毒。

“我說到做到!”只見陳湛一個墊步,輕巧地躍上了茅屋的屋簷翹腿坐下。

“妳認罪,我就和妳聯手擊退官兵;妳不認罪,我就在妳死後到處去散播謠言,怎麼難聽怎麼說!”

“可恨的女人,”奧莉絲蒂忍不住罵道:“居然如此卑鄙下作!”

“誰教妳要玩陰謀論!”陳湛冷冷說道:“現在雖已證實妳是受騙的肥羊,但血鸚鵡的把戲也已經被拆穿,我看妳還能怎樣推卸責任。”

“那是妳自己在說,”奧莉絲蒂道:“我可沒說血鸚鵡是假的。”

“怎麼?”陳湛奇道:“都到了這個地步,妳不會還相信血鸚鵡吧?”

奧莉絲蒂自顧自地搖了搖頭,連自己也不知是何用意。

“妳的說法有許多合理的地方,也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她說:“總之妳無法證明血鸚鵡不存在,甚至也無法證明妳就是真正的陳湛、而不是我的幻覺。所以截至目前為止一切仍有可能是血鸚鵡的考驗!”

陳湛聞言長嘆了口氣。

“真是白費我的脣舌……”她說:“從未見過如此愚昧之人!”

“信仰,在許多人眼中是愚昧的。”奧莉絲蒂說:“但它的確可以帶來力量!”

這是奧莉絲蒂一貫的堅持,也是支持她一路走來的動力;在這個幾乎所有希望都已破滅的時刻,更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能做的,也只有緊緊捉住這根稻草而已。

唯有這樣才能維持住整個世界不會全面崩潰。

“也罷,反正官兵就快來了……”陳湛悠悠說道:“且看妳是先被官兵殺死呢,還是先從自己的幻覺當中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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