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狂獅（1 / 2）

夜。

天上看不見月亮，卻有一點一點的火星。

火星是從堆高超過一丈的營火堆中飄出來的。

在營火周圍，十幾、二十名身穿鱷皮護甲、髮色灰白的獅子戰士，正圍在一起鬧哄哄地唱歌、跳舞、喝酒、吃肉。

歐嘉，卡蒂雅，薇薇安娜，尤莉安娜……所有奧莉絲蒂最親密的戰友，都泡在這場營火晚會當中，模樣顯得非常盡興。

“團長！”

看見奧莉絲蒂從洞窟裡走出來，戰士們紛紛舉起手上裝著酒水的馬克杯。

“過來跟我們一起慶祝吧！”

奧莉絲蒂的副手歐嘉從人叢裡擠了出來，上前勾著她的肩膀將她領到酒桶前。

“來呀！給咱們的團長一個馬克杯！”

立刻就有人遞來了一隻燒得黑一塊黃一塊的陶土馬克杯。

“很顯然咱們沒有上等人喝的高級葡萄酒。”歐嘉隨手拍了拍擱在長凳上的兩隻大木桶：“所以我讓妳自己選──是要喝起來像馬尿的廉價啤酒，還是喝起來像驢尿的廉價蜂蜜水？”

戰士們紛紛笑了起來，等著看奧莉絲蒂怎麼回答。

“呃嗯──”奧莉絲蒂的情緒卻不像其他人那麼激昂，只是微笑說道：“不如妳來幫我選好了。”

“沒問題。”歐嘉一拍雙手：“讓我選的話，就來點喝起來像騾尿的蜂蜜酒！”

她拿著馬克杯把兩隻桶子裡的酒水各裝了一點，然後用一個浮誇的屈膝禮將杯子遞給奧莉絲蒂。

“我的女王，”歐嘉說：“說句甚麼話吧！”

奧莉絲蒂看了看杯子裡混濁不清的液體。

“讓我想想。”她作勢思索一下，然後說道：“我們到底在慶祝甚麼？”

這一下把戰士們逗得又笑了起來。

“很好笑。”歐嘉說，卻聽奧莉絲蒂又道：“說真的，我們到底在慶祝甚麼？”

人叢中一個戰士把馬克杯舉高得啤酒都溢了出來。

“慶祝我們復活啊！”

戰士們紛紛歡呼起來。

“因為妳的願望，”歐嘉的聲音混在嘈雜的歡呼聲中：“血鸚鵡讓我們全都復活啦！”

“是嗎？”奧莉絲蒂聞言苦笑了一下。

這是她的願望嗎？

如果非得許三個願望不可，她的第二個願望會是甚麼？

讓她的族人復活？

如果這真是她的願望的話，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許這個願望？

畢竟比起仇人的名字，讓族人復活豈不更應該是優先的事？

奧莉絲蒂並不這麼認為。

或至少在一開始她並不這麼認為。

在別人眼中，獅子戰士也許只是土匪強盜，但是他們也有屬於自己的信仰：對於死亡他們崇尚的是以光榮奮勇的態度去接受，死而復生反而是對那種態度的褻瀆和詛咒。

因此奧莉絲蒂從未想過要讓她的族人復活。

儘管他們乃是死於一場卑劣的陰謀，但是他們從未坐以待斃，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健康的、生病的……全都奮戰到了最後一刻。

奧莉絲蒂尊重那樣的奮戰精神，因此她會為他們報仇、甚至願意在復仇的路上與他們團聚，卻不曾妄想要讓他們復活。

直到現在。

如果血鸚鵡沒有向她展示這場營火晚會，奧莉絲蒂還真的已經忘記、能夠與親密的戰友再次把酒言歡是多麼快樂的事。

因此她的眼淚流了下來。

血鸚鵡的確知道她的願望，甚至比她自己還要清楚！

“噢、噢、搞屁啊……”忽然間看見首領落淚的歐嘉驚道：“怎麼忽然間變成個淚人兒？”

奧莉絲蒂搖頭揮手並不答話。

“趕緊把妳手上的酒喝了！”歐嘉趕上前來把奧莉絲蒂手中的馬克杯往她嘴上送：“妳可是團長，別讓人看見這副醜態。”

奧莉絲蒂卻再次搖了搖頭，也沒有喝那杯中的酒。

“知道妳們是怎麼露餡的嗎？”奧莉絲蒂拭了拭自己的眼淚，幽幽說道：“從前獅子戰士團的首領的確被稱為團長──即盜賊團的團長；不僅外人是如此稱呼，連我們自己也未曾反對。然而自從我被推舉為首領開始，就參考了西琉國的軍事體系，制定了軍階和不同兵種的教戰守則，所有人都必須嚴格遵守。因此我的手下必須稱呼我為部隊的『指揮官』，而不是盜賊團的『團長』。”

歐嘉聞言臉色一變，兩眼瞪著奧莉絲蒂緩慢退開幾步。

四周圍的戰士忽然間也全都安靜了下來。

“從我走出洞窟、聽見妳們喊我『團長』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妳們是假貨……”

奧莉絲蒂將馬克杯中的酒倒到地上，看著它嘶嘶地冒出幾縷腐蝕地上落葉的煙絲。

“我只是還不確定妳們想幹甚麼而已。現在從這杯毒酒來看，已經是很清楚的了。”

“妳就應該把它喝了才對，”歐嘉冷笑：“那樣一來至少能留個全屍。”

她舉起右手彈了兩下指響，四周圍的戰士全都拔出兵器──並不是獅子戰士慣用的二尺短劍，而是城堡中的面具侏儒所使用的那種彎刀。

也是怪怪屋裡那幅畫中，十萬魔神用來割破手指的那種彎刀。

奧莉絲蒂伸手到背後的盾裡，重新確認她的短劍的確已交給了瑪瑪。這個動作歐嘉也看在眼裡。

“喔噢，大事不妙……”歐嘉笑道：“妳的隨身兵器沒了。”

“無所謂。”奧莉絲蒂淡淡地說：“等下我痛宰妳們的時候，自然會從你們手上搶到兵器。”

“可別太有自信了。”歐嘉攤開雙手敞開胸腹，忽然間慘叫了一聲、竟炸出一大團血花──

蟒蛇一般的巨型蜈蚣，從歐嘉的腹部破體而出，抖動著沾滿血漿的觸角和對足、對著奧莉絲蒂呼呼張揚鉗嘴。

“哈哈哈哈哈！”歐嘉的嘴角含血，卻絲毫沒有痛苦的樣子，反而像是狂喜的精神病患一樣大笑：“怎麼樣，還喜歡我這樣子嗎？”

這還只是奧莉絲蒂第二次看見血淋淋的大蜈蚣怪，仍然被那不斷蠕動的百足之軀和撥弄血肉的黃色觸角弄得幾欲作嘔。

“真是噁心的玩意兒……”奧莉絲蒂抹了抹嘴角：“我得快點收拾妳，以免被妳噁心到死。”

“妳不喜歡，那真是太好了。”也不曉得說話的究竟是歐嘉還是那條蜈蚣：“大夥兒！一起來噁心一下咱們的團長吧！”

她一聲令下，淒厲的慘叫就開始此起彼落地響了起來；一條條血腥的蜈蚣從戰士們的體內鑽了出來，炸出的血液之多竟能淹沒奧莉絲蒂的腳趾。

“噢……”陡然見到如此浮誇的血腥場面，奧莉絲蒂搖頭苦笑：“說不定我真會被妳們給噁心到死。”

“準備好領死了嗎？”歐嘉說，手裡的彎刀和肚子上的蜈蚣擺動個不停。

“我？領死？”卻見奧莉絲蒂的神情一派輕鬆，悠然說道：“妳見過獅子被蜈蚣咬死的嗎？”

“嘴巴倒是挺硬。”歐嘉呵呵冷笑：“等我把妳的腸子挖出來，看妳還能嘴硬到甚麼時候！”

但奧莉絲蒂只是緩緩蹲了下來，一手扶著膝蓋上另一手支在地上。

“該死的是妳……”她說，雙目四周青筋浮現凶光四射、全身的骨節劈啪作響：“妳只是還不知道而已！”

那個“已”才剛說完，歐嘉眼前忽然黃光一閃、就看見自己的身體還有那條大蜈蚣正在逐漸遠離視線；大蜈蚣的頭部已經稀巴爛，好像被車輪輾過的西瓜。

只見奧莉絲蒂的瞳孔縮得剩下一個小點，滿頭的白色辮子忽然間都豎了起來呈現泛黃的棕色。她沒有搶敵人的彎刀，而是徒手用自己的指爪就把大蜈蚣的頭部掐爛、把歐嘉的頭顱拍上天空。緊接著三個還來不及反應的戰士，其中兩個咽喉被打碎、最後一個心臟被挖了出來；而他們身上的蜈蚣都被奧莉絲蒂的指爪從中扯斷。

“你們想要血……”

奧莉絲蒂仰天擠捏那顆被挖出來的心臟，讓鮮血流淌到自己臉上。

“我就給你們血！”

戰士們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各自有了不同的反應：有的已經發覺情況不對，抱起蜈蚣轉身就逃；有的則還不敢置信，呆在原地等待其他人的反應；而大多數人則是兇性大發，拒絕相信奧莉絲蒂一個能對付他們所有人，於是一擁而上要將她碎屍萬段。

他們不知道，眼下奧莉絲蒂已經呈現對鮮血著迷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