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中老年活动中心（2 / 2）

刚吃了面，佩奇的确还不饿。

“吃不下就不吃，没关系，轻松点。”

赵银河举起筷子——她可真能吃，一筷子就掰下桌子中央一大个酱肘子，吸溜吸溜吃得让人羡慕。

佩奇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可看她吃得那么香，真是不忍心打扰。

但总有人打扰她的。

一大桶葡萄酒端上来后，张姨眼含笑意，给她倒了满满一杯：

“小凤凰，来，尝尝，姨自己酿的~”

“诶~妹子，来一杯？”

佩奇摆了摆手，可这热烈的笑容，那亲切的语气……让她不忍拒绝，她也不需要拒绝，因为还不等她回答，面前的酒杯已经满了。

额……

等等，教徒，应该……是不喝酒的吧？

神圣的气氛，在推杯换盏的声音中迅速被冲散。

叔叔阿姨们闲话家常，频频举杯，佩奇也和人碰了几次杯，对方礼貌寒暄，说你这个妹子长得可真好看，以前没见过，是小凤凰的朋友么？

赵银河会帮她答几句，但如果她正和另一边的人碰杯，就只能佩奇自己答了。

这不是教会的圣餐，这就是吃席。

赵银河和这些人很熟络，她几乎都没时间吃东西，因为所有人都在问她话。

“咋这久没回来啊小凤凰？”

“工作咋样啊小凤凰？”

“耍男朋友了没？”

“啥时候结婚啊？”

“哦没有啊，那也该找了啊~”

“你莫妈妈常念叨你嘞。”

“多回来看看她~”

“明儿我小孙子回来了，你来家坐坐？”

……

她点头陪笑，应对自如。

自始至终，佩奇就在一旁看着，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生出一股羡慕来。

不，那是，一丢丢的，嫉妒。

我肯定应对不了这种场面——确切说，我讨厌死了，问东问西，两句话不到就往男朋友扯，烦不烦啊！

但是她可以。

打得了匪徒，唱得了赞歌，还能和叔叔阿姨们谈天说地。

她好万能啊。

不知不觉间，佩奇多喝了两杯，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这酒很甜，但度数应该不低。

“好啦好啦，叔叔阿姨，我吃饱啦，”赵银河拽了拽佩奇，“我们明儿还有事呢，就先回去啦，你们慢慢吃啊~”

两人起身离席，要走时又被叫住了。

张姨把一大个打包好的酱肘子塞进赵银河手里：

“喏，晚上拿回去当夜宵。”

“够了，张姨，我这肚子都吃鼓了。”

“你这闺女我还不知道？打小就能吃。”

“诶，我说，明儿可得来我家里坐坐啊，我们家小四儿刚回来……”

“下次，下次，张姨，下次一定，明天真有事。”

她眯眼笑着，轻轻摆手，礼貌，而又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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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房间的路上，佩奇有些头晕，赵银河扶着她，在那个吊着铜钟的亭子里坐下。

“这个……是佛教的钟吧？”佩奇问。

“哦，钟楼上那个坏了，这地方年月太久，吊钟的梁都朽了，所以一直没修。”

“有多久了？”

“几百年了，从当年夏人登陆，这座教堂就一直在。”

几百年啊……

佩奇抬头看向远方，此时已是黄昏，远处热气蒸腾的城市中，落日渐渐低垂，霓虹缓缓点亮。

时间真是奇妙，才几百年，这座城市，就已经换了几副面貌了。

“你，来一根么？”佩奇掏出一个烟盒。

赵银河笑笑：“谢了，我不抽烟。”

“那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佩奇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目光自远而近，落在亭边优美的侧脸上。

海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几缕发丝在耳间拨动，就像是夕阳下荡漾的潮水。

真特别呐，她刚才喝了得有快十杯吧？

脸色却没有一点变化，连气息都是如此均匀。

佩奇忍不住问道：“那个，莫妈妈，是你的母亲？”

“嗯……算是吧，我父母过世早，从小在这里长大。”

“所以你信教？是个修女？”

“这得看你说的信教指什么？——我受过洗，熟读经文，小时候这里做礼拜，都是我领头唱诗，从社会身份上，你可以认为我是个教徒，但我并不信神，其实……”

赵银河笑笑：“这里的人都不信。”

“啊？”

“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望乡码头渔民，他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在他们年轻时，是不信教的，事实上，过去的三百年中，这座教堂一直没什么人气。”

“可我看这里挺热闹的啊。”

“因为这是那些老人家聚会的一个场所，最近几十年，这里的年轻人都不大出海打鱼了，都往城里跑，望乡码头越来越冷清，而这里，教会，是个非常自由，没什么规矩的地方。”

“所以你看到的那些宗教活动，只是看起来像宗教活动，唔……怎么说呢，老人家需要找点事情做，有个地方聚一聚，而莫妈妈，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她很热心，在这一片的口碑一向很好。”

佩奇恍然大悟，然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么说岂不是，这里的人都在假装自己是个信徒，虽然唱诗祷告，可心里其实根本不信，哈哈哈，这算不算渎神啊？”

“不，他们是信的。”赵银河纠正道。

“啊？信？”

“唔……佩奇小姐，在你看来，神是什么？”

“全知全能的主？”

“不对，其实现代科学早就证明了许多东西，你要说神是那种用六天创造了世界，然后掰下自己一根肋骨造人，第七天休息的存在，我不信。”

“但你要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冥冥之中高于一切，但又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存在，这个存在它并没有实体，而是一种概念，一种理想，我信。”

“我可以承认这种存在是神。”

“而对神来说，最好的侍奉，就是以自己的方式幸福的活着。”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里的人都信祂。”

赵银河倚在亭边侃侃而谈，夕阳的余晖撒在她光洁的脸上，似乎隐隐反光，像钻石一样。

理性告诉佩奇，那是因为刚才啃了两个酱肘子，手没擦干净糊脸上了。

但感性告诉她……

她好像，门口壁画上的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