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爱心热线(1 / 2)

2爱心热线

“请节哀,佩奇小姐。”

地下室里,哭声悲伤而压抑。

突闻噩耗,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因此赵银河没有打扰,她起身,打量这间比厕所大不了多少的出租屋。

靠床的一侧是马桶,马桶边散落着许多酒瓶子和烟头,隐隐有尿骚味。

赵银河注意到马桶后没有水管,整间屋子也看不到任何管线,也就是说,在这里,用水得去外面接,那马桶,想必不常冲水。

床铺很凌乱,揉成一团的被褥上有一些褐黄的污渍与食物残渣,床头边,便携气灶小铁锅和挂面,以及一些外卖用的餐盒,嗯,这里,当然也没法做太复杂的饭。

从靠床的这一侧看,乔治先生的生活的确落魄而颓废。

——但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

因为在房间另一侧,通风口改建的窗户下,有一块破旧的白板。

烟:4

酒:6

饭:8

话费:50

……

上面写着一些生活收支,很密,很细。

白板旁是个硬质的旅行箱,应该是被他当成了桌子用,‘桌’上整齐堆叠着一些文件。

赵银河随手翻了翻,是决算表。

他在接一些私活儿糊口,可从白板上的收入记录看,也仅仅是糊口罢了。

桌边的地上,有一台非常老式的笔记本电脑,这里没有网线,所以笔记本电脑上插了块U盘式无线网卡,电脑没有关,赵银河能看到屏幕上的虚拟币曲线图,最近半个月,微有涨势。

些微幽冷的阳光汇聚成束,穿过通风口,照在了‘旅行桌’前,照在了乔治先生每日坐着的位置上。

这一侧干净、整洁,他甚至把那些绘图笔按大小排好了。

你可以从这间屋子里看到颓废的生活,但看不到向死之心。

佩奇小姐哭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

“为什么?”

赵银河坐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屏幕中,女孩攀上了三藩精卫的天台,坐在围栏边,对着那个男人道:

“您选的这地方风景不错,乔治先生。”

这是今早发生的事,离开众安前,她拷贝了记录仪里的数据。

佩奇小姐捧着手机,一边哭,一边看,直至那句人间不值得回荡在幽暗的地下室里,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蒙住屏幕,捂着嘴,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近乎嘶吼与哀嚎的……无法描述的声音。

她的身体颤抖,头颅前倾,好像就要埋到地上去。

赵银河心中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她瘦弱的肩膀,轻轻,捏了捏。

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到颤抖停止,轻声道:

“你最近,和他有联系么?”

从众安的调查看,佩奇小姐今年25岁,在三藩高等艺术学院读研,修的是油画,社交账号的照片墙上有许多美食和风景,墨镜与豪车,你根本想不到,她的实际经济状况……也是负债。

当然,没有乔治先生那么严重,大约几万块钱。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这个样子!”

她捂着脸,弯着腰,大声嘶吼。

稍早的时候,律所的同事给过赵银河一些资料,大体可以窥视出这对兄妹的一些情况。

就如乔治先生说的那样,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只不过这位佩奇小姐搞的是艺术,开销不小……

当然,这没什么,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支持自己唯一的亲人追逐梦想,天经地义,乔治先生想必也乐在其中。

直至一年前他破产。

而这一年的前八个月里,每个月5000的生活费一分未少——这其实相当高了,三藩市大学生的生活费中位数,大约在2000到3000左右。

从第九个月开始,乔治先生断了供,期间有过几次转账,但都不高,两千一千八百五百之类的,最后一次转账则是六天前,181.01元。

很显然,佩奇小姐并不知道自己掏空了哥哥口袋里最后一分钱。

“他昨晚打电话给我,让我来这里帮他收拾东西,我,我还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在济仁街……”

“都怪我!都怪我!”

“我早该发现的!”

她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与哥哥的事,有小时候的,有最近的。

赵银河能听得出,她真的很自豪,为这个优秀的哥哥自豪,在她心目中,哥哥就是这个世界上顶天立地的第一男子汉。

她已经,习惯了蜷缩在哥哥的羽翼下,以至于她认为,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

于是她开始懊恼和羞愧起来: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昨晚玩得太晚,我睡过头了,根本没有接到电话!”

她砰砰的用手打着自己的头。

赵银河抓住了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佩奇小姐。”

佩奇抬起头,泪眼婆娑:“赵姐,你,你是来为他处理后事的吗?”

其实你比我大不少呢。

但被哥哥保护得太好,她实际上,是个真正的小女孩呐,此时此刻,她完全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银河点头,表示肯定,然后脸色稍微变得严肃一些,道:“但我也需要你帮我一些忙。”

“帮忙?”

赵银河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

“接下来,我要给你听一段录音,一段七月二十六,也就是7天前,乔治先生打给三藩精卫的电话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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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佐餐,威士忌纯饮,葡萄酒是娘炮喝的玩意儿,而白酒,白酒代表着自虐与麻醉,以及麻醉后的远离痛苦。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乔治不喝白酒。

咣当~

因醉意而颤抖的手不小心碰倒了酒瓶,晶莹的酒液在电脑屏幕的微光下顺着地面流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宛如臭鼬的尿一般的味道。

乔治伸手去够,够了好几次,终于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看似光滑,实则凹凸不平的劣质酒瓶。

这东西没有标签,6块一瓶,245毫升,对他来说,算是最廉价的休闲方式,也是唯一,可以睡着的办法。

浅浅抿上一口,屏息忍着呕意,他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但已经不大看得清上面的字。

那是一个车友会的聊天窗口,昔日的好友们正在畅聊最近的新款电动车到底给不给力,以及,哪里的小姐姐润。

手指胡乱的在键盘上打字,他不记得自己输入了什么,第二天也不会翻回去看,甚至不愿回想起这段记忆,因为他知道那有多么丑陋。

某一刹,他觉得手越来越抖,头越来越晕,接着便仰头栽倒,闭上双眼。

咣当~

晶莹的酒液在电脑屏幕的微光下顺着地面流淌,沾湿了他的头发,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宛如臭鼬的尿一般的味道。

这是夏历4105年七月二十六日的凌晨四点,寅时。

乔治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晃着脑袋,宿醉未醒。

借着电脑屏幕的荧光,他看到了旅行箱前,自己脚下压着的,被酒液打湿的几张纸。

那是份造价表,上面的一些数据已经被酒泡湿,看不清了。

心中哀叹一声。

天亮就要交上去,赶不上了啊。

他本来是想,今晚加个班做完,但不知道为什么,边做边喝,醒来就这样了。

这活儿来之不易,是个朋友勉强匀给自己的——如今这年头AI风行,这种工作,已经不需要多少人力了,当然,他也能画图,可问题是,他根本没有足以画图的电脑。

交不上去,就没钱,而手机里,还有一条佩奇问什么时候打生活费的短信。

我可真菜啊。

心中只觉得自己蠢得可笑,好好把这活儿干完,对自己来说,就是这么难的事情么?

菜逼。

交不上了。

交不上了。

交不上了。

劣酒在撕裂他大脑的每一根神经,头疼欲裂,而那种疼痛,又让他自欺自艾,开始怨恨,开始愤怒。

于是乎,在某一刻,他起身,抱起被子,扯下床单。

被子堵住通风口,床单垫在门缝下。

最后,拆下便携气灶的气瓶,轻轻拧开。

他像个臭虫般,抱着气瓶,蜷缩在地上。

滋滋滋~~~

风,缓缓喷在他脸上。

真好闻。

闻着闻着,竟然让他清醒了许多。

寒意升上背脊,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不,我不是这种人,我不甘心。

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颤抖的手指输入三个字:

“不想死”

搜索结果的第一条是如是文字:

“这个世界虽然不完美,但总有人守护着你。”

下面,有一串电话号码。

他拨通了那个电话。

嘟~嘟~嘟——

响了许久。

“您好~”

是个温柔的,清甜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我……我……我想说说话。”

“当然可以,先生,您想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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