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侵蚀（一）（1 / 2）

人活久了，总能见证点历史——比如“大侵蚀”。

紫红色的天空下，瘴气狡猾地钻进结界内。无数定安县居民永远地睡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一息尚存的幸运儿抛下亲人、离开故乡，发疯似的往秋都逃难。

秋都公署知事厅里，秋石把脚跷在宽宽的书案上、身子后仰，盯着屋顶发呆。天上哪会掉馅饼？述平那只老狐狸，怎可能白白放弃秋都知事的宝座？肯定有诈——这不，刚当上知事没半年，就被摆了一道。

“知事大人，定安县的灾民非见您不可。”新宁在门外喊道。

“让他们再等等。”秋石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手里的念珠越盘越快，秋石还没想好怎么说。一年前，述平还是秋都知事。那时，他去中都天院拜会新上任的大巫女，得到了几串念珠。念珠是大巫女殿下亲手做的，上面串有灵石，戴在手上就能抵挡瘴气。这个不起眼的小物件，居然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该死，现在可没时间胡思乱想。得赶紧想个点子出来——一个小小的知事，能有啥点子？天女座下不来，只靠地方解决是不可能的。偌大的秋都，也就那辆自动车称得上灵器——比中都天院的灵遗物差远了。更不用提那玩意中看不中用，还不如马车方便。天女座下啊，多拿点灵遗物出来好不好？解决掉大侵蚀，再给我们秋都留几件。

“知事大人……”新宁又喊了起来。

“来了。”

秋石重重地叹气，起身离开知事厅，从侧门走进公署大堂。灾民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或幽怨，或失望，或愤怒。杂役们站成一道人墙，生怕有谁闯入后方的办公区。秋石阴着脸，紧紧握住大巫女殿下送的念珠——仿佛这些灾民是人肉瘴气散布器，一张嘴就会吐出不干净的东西。唉，以前做同知时，一直被述平使唤去应付刁民。现在好不容易升官了，该死的代岳却说他应付不来。这知事不白当了吗？

“我早上醒来就晕乎乎的，然后，就去喊儿子起床。他一直不起来，我走到床边摇他，才发现他已经没气了。知事大老爷，您可要给草民做主啊。”

“我昨晚在都城里办事，今早往回走。那瘴气哟，根本走不了几步路，我只好又回秋都城。我一大家子可都在县里啊，知事老爷，您说这县里现在还能呆吗？”

“我早就说了，那个破塔楼是假的，根本不管用。都是假的！我们都完蛋啦！还没人信我，说我疯了。这可都是报应啊。”

“……”

秋石在心里骂娘。冤有头债有主，大侵蚀又不是他一个秋都知事造成的。他强打起精神，咽了口唾沫。

“乡亲们！少安毋躁。大家的悲痛我都能切身感受到，恨不得替各位的家人死去，还你们完整的家庭。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生活还要继续。死者无法复活，我们惟有带上他们的份，加倍努力地活下去。天女座下不会坐视我们定安县、我们秋都灭亡，她定将拯救我们。让我们匍匐在天女的圣座下，用信仰和耐心浇灌出时间之花、消解这世间一切苦难。”

“天女哪会管我们？”

“就是，什么狗屁天女！”

“别管什么天女了，知事大老爷，你先给我们一个说法。”

“……”

秋石懒得回嘴，狼狈地离开大堂，回到知事厅。反正尽到知事的职责了——身为仁慈又亲民的父母官，给这帮刁民疏导情绪、带他们走出阴霾。

“一群刁民！真有种咋不上天院闹去？谁都知道这事不归我管。都是怂蛋！不去找天女座下，就知道拿我出气！”秋石走在前面，像乐队指挥一样挥舞着双手骂道。“我上哪安置这么多人？我看他们啊，还不如昨晚就老老实实地在定安县呆着，一家人一起上路也有个伴。”

“知事大人，要向中都报告吗？”听完秋石的一番话，新宁推测他还没采取行动。

“报告什么？”秋石反问。“我都没收到定安县的报告。怎么跟中都说？万一出了差错、上面追究下来，你担得了这个责吗？你敢保证，一定是大侵蚀、不是有人蓄意聚众滋事？我要定安县府先给个准信。做事要有章法，我们按规定来。”

至少要先调查清楚，到底有没有大侵蚀，秋石心想。可如果瘴气它真就突破结界、侵蚀了整个定安县……自然是指望不上定安县府的联络。但他也不愿以身试险。这广袤的大地上，人类活动范围不过是圣塔结界保护起来的一小块地盘——中都和春夏秋冬四都。没必要去充满瘴气的外域寻死。

“新宁啊，这样。你拟一个给天女座下的奏表，写好后让我看一眼。”思来想去，秋石还是决定，先做个简单的情况说明。要是拖太久，更不好向上面交代。

“啊？”新宁愣了一下。“知事大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咋写啊？”

“你先写着”，秋石掏出念珠，一边盘一边构思。“不知道就写不知道。‘瘴气侵蚀的具体情况仍在调查中’，不就行了？机灵点，意思写到就行，不用太长。你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