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8(2 / 2)

顾启明挺直背脊,难以置信道:“她们是妖,就算今次放任不管,谁能料想,百年后千年后,她们会不会长成为祸一方的大妖,而那时候,祸害一出,天下无辜凡人又该当如何苟全?”

“这偌大天下,妖魔道层出不穷,总有人要舍身取义,而有人必定会死得其所,这是我的选择,也是生为妖孽的,她的归属!从古迄今,无一例外!”

言至于此,顾启明激动起来:“我!我辈是替天行道之人,如何能就此袖手旁观?事已至此,我不惧怕,也不后悔,更不会自责,我杀她,此举是为清醒于事前,防范干未然。而妖孽的下场,天有注定!圣神在上,大可以亲眼得见,尽管今天没有我,尽管这一代没有我顾启明,此后也定会有别人,来收拾今日这场残局!”

顾启明作势起身,满目不解:“我杀她是时势造化,是大势所趋,而你要杀我,是为什么?我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自孩童时便苦学,夜以继日,孜孜不倦,为感念师门之培育,为继先辈遗者之信仰,为天下平民之安定,为此我呕心沥血,栉风酾雨,只为一句匡扶正义,降妖伏魔乃是我辈平生本分。然而,时至今日,圣神临世,却要杀我?为什么?难道这么多年了,我的付诸,我的守护,我的所念所为,我所祈愿的人世太平,全都是不应该的吗?难道时至今日,就连我的平生本分竟也成了我最大的罪过吗?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到底何错之有!”

玄霜挠了挠头说:“不怕你见笑,事到如今,我都没捋清楚他话里的意思,我有点纳闷,害人终害己的本就是他自身,分明是他做了错事,眼下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咄咄逼人?但是听他一席话,又觉得他好像很有道理,这念头一出来,我心里又气不忿,便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不那么有道理了……”

苏缘道:“对错论,是挺废人脑子的。”

玄霜道:“我怎么感觉你在骂人。”

“你感觉错了。”

玄霜:“……”

苏缘道:“人与妖共存于天地之间,冥冥之中自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用以维系两界之间的平衡,这是天道所允许,是必定的自然法则,此后,谁敢去打破这桩法则,肯定会殃及自身。”

玄霜默默扣出一个:“?”

苏缘道:“你的感觉没有错,他的话是没什么大问题,甚至还有些道理,简单总结一下吧,有道理却缺了两分人情味,所以听起来不得劲儿。顾启明这样的人,是人间的精英高手,慷慨义士,在他所生活的那套成长体系里,确是位人杰,这点毋庸置疑,而那样的体系所培育出的认知,若是绝对的对错黑白,非善即恶,是绝对的人妖殊途,不共戴天,那岂非又是一种偏见?”

“面对其他生灵,他太鄙薄,太轻蔑,若是注定无所交集,他大可以冷漠无情,大可以眼中只有他的追寻,他的信仰,他卓越的道,但如果他一往无前的那条路上,需要斩去无数生灵的生路,才能抵达到终点呢?那么这套体系的终极目的,究竟是助人,还是利己?”

“这条路坦坦荡荡,他走的稳,走的顺,走的无愧于人,他所坚守的本心,有的是人为此前赴后继,可知,他脚下的路是涤清了,而别人脚下的路,又是何故被斩断的呢?事已至此,他的公允与否我无法评价,只能说有他护法,是那些深受邪祟纠缠的凡人之幸,但他漠视如此,我真的不敢想象,在此之前,殒命在他手中的妖族有多少,那些死去的生灵其中,可有善类?可有我久未逢面的故人……”

玄霜明悟道:“人间地大物博,凡人立身处世,自有准则,许多点都与六界各地大不相同,经过此事我却明白了,世间唯有凡人善于以弱扼强,懂得巧立名目。若将立场一换,你我眼中的恶人,却成了别人眼中的善人?”

苏缘道:“善恶之行实在难以评说,你看,顾启明愤慨如此,言至如此,你哥不也是无言以对吗?他为何不加以反驳,不过还是因为,我方才说的那些,你哥其实也是心中有数的。”

玄霜不解:“既说自然有规则,孰轻孰重,孰生孰死,皆是天地造化,谁都无法逆势而为,那我哥为何还要去……”

苏缘道:“因为,他打破这个法则,不是为了逆转天道,而是要为故人寻一份公道。”

玄霜感慨:“你真的好懂我哥哦……”

苏缘忽然一脸悲伤:“倒也不是懂你哥,只是略有些自知之明罢了,我也是小妖小精出身,若不背熟这些天地法则,又要如何在顾启明这样的妖孽侩子手手中,苟命一条啊。”

玄霜同情道:“这么说起来,那你也挺难的……”

“没办法,都是为了生存。”

“理解理解。”

话茬子正茬到兴头上,苏缘接着道:“还有,我听说捉妖师都有收藏战利品的怪癖,他们每灭一只妖,总要薅下点羊毛当纪念,有的是留头骨,有的是留指爪,还有掏心掏肺,顺肝顺肾的,贼拉变态了……我寻摸寻摸,像我这么可爱的小狐狸,全身上下最有价值的估计就是这身优质的皮毛了,万一被捉后,他剥我的皮呢?拿我当围脖呢?这样的下场,光是想一想,我便觉着害怕,再怎么说姑姥姥生前也算是个风光人,就算死也要体体面面的死,光溜溜的像什么话……”

“噫,他们还有这种怪癖呢?”

“何止如此!诸如此类案例,简直数不胜数,你听我给你细说啊……”

元弋不欲多言,冰刃便径自刺向青衣人脖颈。

顾启明高声道:“圣神临世,不以普度群生,你又岂敢滥杀凡人!难道不怕天道惩罚吗?”

元弋轻掀眼睫,冰冷看来:“你难道就没有这样对待过弱小吗?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诸彼身,而已。要怪就怪,你只是个凡人,没有与我一搏之力。”

顾启明不由一怔,他的一生固然是如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原来终有一天,有人会来告诉他,那又如何,你只是个凡人。而他所引以为荣的阅历,在与生俱来的傲气,在一切尽收眼底的睥睨之下,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因为,他只是个凡人。

元弋道:“我今日真要取你性命,任你身份几何?造化几多?你可有亲朋,可有挚爱,可有不舍可有不甘,还有你那启明如星般的盛名,你的尊荣耻辱,善邪妄念,你过去的人生,你抵达不了的未来,风光与否,潦倒与否,我全然不关心。因为,你的一切俱在我指掌之中,而我,轻易就能碾碎你生平所有,若我决意如此,生为凡人的你,如何敌我?”

落入耳中的声音无甚起伏,冰冷不占一丝情绪,字字却又重如千钧,沉沉压在心头,顾启明只觉羞愤:“你何以如此羞辱于我!”

元弋道:“人间早有因果报应,一报一还之说,殒命在你手上的生灵数不胜数,而你在犯下杀孽之时,可曾想过一句话,负罪之人,必遭其噬,无情之辈,必受其究。”

顾启明笃定道:“你不会的!你可知你这么做的后果!你若敢杀我,那即将加诸给你的反噬,天道的追究,定会重则千倍百倍,你就没有顾虑吗?!”

元弋轻慢道:“我敢站在此处,我,自有我的觉悟。”

语音甫一落地,霎时间冰霜如坠,寒芒刺骨,四周俱静,只听的冰刃割喉之声,然后鲜血喷涌,众青衣人同时倒地。

血色浪漫之中,元弋甚至眼都未眨过。

血泊自他脚下蔓延,浸过海岸一线,在海水中蜿蜒开去,漫漫游游,赋色天外的云层。

海水幽谧,画面凄然,一切尘埃落定,又听得一声龙鸣长啸。

姗姗来迟的玄霜一跃上岸,姗姗来迟地发出一声暴喝:“哥!!!”

苏缘:“???”

你干脆不要来了。

苏缘回头看了某人一眼,搞笑玩意,出场还能飙延迟飙成这样的?

她都快忘了故事里还有这条龙了。

苏缘真诚发问:“请问你的作用在哪里?”

玄霜:“……”

苏缘:“请开始你的演讲,发挥吧,姐妹,你不说我可说了啊。”

玄霜:“……”

苏缘指着满地的尸体问:“这就是你的作用?捉妖师满屏横跳,你在梦里会周公,鲛人身处险境,你在梦里会周公,鲛人死无全尸,你还在梦里会周公?如今尘埃落定,吼,你就赶着巧,闪亮登场了?这点儿掐的可真好,你来的可真是及时啊,现在事情闹到这个模样,这场已经没法收了,只能收尸了。”

玄霜找补道:“额,我主要跟组,负责文书记录。你看风波过后,死的死残的残走的走,要不是我亲眼所见,你能听到这么还原真相的悲惨故事?”

苏缘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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