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老槐、王叔、叶小妹（2 / 2）

“自然认得，你小时候没少在我身上撒尿。”

叶初沉吟片刻，有些犹豫，在他的记忆里，老槐树并没有作恶，甚至是下溪村的象征，村里的人，最喜欢在树下乘凉休息。

他想了想，沉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化神的？”

老槐树苦着脸，低声下气的道：

“百年前，受雷击而有灵，村里人偶尔奉些香火，渐渐成神。”

雷击？倒是听说过雷击木，不曾想雷击还能唤醒灵性......叶初沉吟。

老槐树瞥了一眼叶初，见他神色如常，连忙道：

“我在此地安分守己，每日观天象、调地气，未曾伤天害理，只是取一缕香火，聊以为生，还请明鉴。”

叶初点了点头，告诫道：

“百姓供奉你，你若能护此地风调雨顺，便算你功德，若是为恶，我必然不会饶你。”

老槐树连连点头，一脸感激的道：

“多谢十三郎不杀之恩。”

叶初收起长刀，老槐树顿时松了口气，那口刀犀利非常，光是刀光就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若是叶初真想杀他，以他这点浅薄的香火愿力，只怕连一刻钟都撑不下来。

叶初坐在他的树根上，脱下鞋子，把鞋里的砂石灰尘拍了拍，语气有些沉重的问道：

“去岁遭灾，村里走了许多人，回来了多少？”

老槐树扎根村口，对下溪村的事儿自然门清，连忙道：

“不足两成。”

叶初心中一沉，继续问道：

“我家的人，回来几个。”

或许是原主对亲人的执念，叶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听到不好的消息。

“一个！”

叶初眼前一黑，心中悲恸不已。

“是谁！”

“你家小妹。”

叶初催动气血，稳住心神，起身拱手道：

“多谢槐公相告。”

老槐树连忙道：

“十三郎客气了。”

叶初沉默的坐在树根上，叶家小妹叶淼，是叶初小叔的孩子，今天才九岁，也不知她一个孩子，到底是如何在灾难中活下来，并且安全回到下溪村的。

老槐树见叶初伤心模样，于心不忍，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于是提醒道：

“你家小妹能活下来，全靠王老三一家，听他们说你叔叔婶婶死的时候，把小妹托付给王老三，王老三宁可自己饿着，也没有薄待她，王老三媳妇都饿死了，就剩下一个儿子。

如今有意把你家小妹当童养媳，配给他儿子。”

叶初豁然起身，叶家几乎死绝了，就剩唯一......唯二两个孩子，怎能随便婚配？

再说了，叶淼才九岁。

老槐树枝叶晃动，不知叶初心意如何，他也不敢再乱说话。

现在的叶初，已经不是骑在他脖子上撒尿的叶初了，而是一位恐怖的武夫。

叶初抬脚往村里走去，村子里人很少，大多都在地里忙活，难得今年年景不错，一年的指望，都在地里了。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自家的宅子。

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已经不能住人。

王老三就在他家隔壁，农家人，就用篱笆做了院墙，一眼就能看到院子里。

叶淼一身粗布衣衫，撸起袖子使劲的在搓衣服。

小脸冻出了高原红，小手更是红肿。

叶初推开篱笆门，轻声道：

“淼儿！”

叶淼听到熟悉的声音，茫然的抬起头。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做梦，哇一声哭了出来。

“十三哥！”

叶淼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扑进了叶初的怀里，双手死死的抱着他，唯恐这是一个梦。

泪水浸透了叶初的衣衫，他轻轻的抚摸着叶淼的脑袋，安抚着她的情绪。

哭了一会，叶淼一溜小跑，出了村子，不多时，王老三与他儿子赶了回来。

一见叶初，王老三迟疑了一下，欢喜道：

“十三郎，是你吗？”

“是我，王叔。”

王老三险些喜极而泣，两家人以往相处的很好，时隔一年再相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天灾面前，人命比纸贱，能活着，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王老三不是孩子，一眼就看到了叶初断了一臂，连忙上前道：

“这一年你去哪儿了？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叶初笑了笑，说道：

“当时太饿了，就去了燕州，进了陷阵营。”

陷阵营的名声，可谓是人尽皆知，王老三沉默半晌，感慨道：

“罢了罢了，能活着就好，少一只胳膊就少一只，以后大家相互帮扶，日子也能过下去。”

叶初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王老三把他往屋里拉，一边走一边说道：

“路途遥远，还没用饭吧？小烈，赶紧给你十三哥做饭。”

王烈，王老三的儿子，虽然只有十二岁，却生的人高马大，典型的西北面孔，长大了绝对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叶初见到王烈，心说这孩子倒是个良配。

只是他毕竟不甘心一辈子土里刨食，对于这个唯一的妹妹，肯定也不会留在村里。

一大海碗野菜混着糊糊熬煮出来的东西，味道虽然不咋地，但是叶初吃的酣畅淋漓。

吃完饭，叶初开门见山道：

“王叔，这一年辛苦你了，把我妹妹拉着活了下来。”

王老三感慨一声，开始忆往昔。

去年大灾，颗粒无收，下溪村的人就外出逃难。

像王老三一样的青壮，还能找到活计，混一口饭吃。

但是老人孩子，只能乞讨为生。

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孩子被拍了花子，或者被卖给别人为奴为婢，一切都是为了一口吃的而已。

说起来叶初做的比他们更绝，连命都不要了，要不是运气好......嗯，也不算好，毕竟已经死了。

“唉，说起来咱们还是幸运的，村里许多人家，都已经死绝了。”

王老三双目通红，他的媳妇闺女，就死在了逃难中，他的两位兄长，也没能活下来。

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叶淼与王烈哭的稀里哗啦，强忍者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叶初沉默许久，斟酌一番，终于开口道：

“好在熬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王老三擦了擦眼泪，笑道：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你能从陷阵营活着回来，也算是大喜事，一会我去打酒，晚上咱爷俩喝点。”

叶初心中颇为感动，民风淳朴，何等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