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03 火炉之首(1 / 1)

重庆冬季气候湿冷,天气阴沉太阳天少。这个季节中国内陆刮从西伯利亚吹来的风,本该吹西北风,但受两边朝东北向倾斜的平行岭谷的影响,风吹到重庆这一带,就变成了偏北风,也因此减弱了寒风,以至于冬季不太冷,而在岭谷内的低海拔区域很难下雪。又由于重庆每平方公里水域面积的平均值是全国最大的,因此湿气最重:所以冬季湿气淤积,因而体感湿冷;夏季同样因为空气湿度大,于是增大了水汽蒸发的难度,因而体感温度就更高了。

但总的说来重庆的冬季比夏季好过,因为重庆是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又因为受青藏高压和副热带高气压带的影响,加之在三伏天时位于副热带高气压带的东部边缘,其内部盛行气流下沉因绝热压缩而增温——水汽不容易凝结而很难降雨,并且受向外辐射的青藏高压摆动到受副热带高气压带控制的重庆上空,热气流会进一步聚集和下沉,天气就会更加静稳,冷热对流受到了阻碍也就难以产生大风和降雨。而重庆的城区大多位于四川盆地东南边缘的平行岭谷内,从太平洋和印度洋吹来的东南、西南季风难以突破重庆处在的盆地边缘,而很难从下方送来清凉。然而谷地空气少流通,多数是静风天,从而使地面散热更难。所以在夏天即便入夜很久了,天气却仍然很闷热。

在七八月份时高气压带上移并覆盖到了重庆所在的纬度,这恰好与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的时间重合——诸多原因加在一起,重庆也就成了中国四大火炉城市之首。同纬度的大城市还有周围同样山多水多的杭州,但杭州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虽然在夏季炎热可能产生焚风,但由太平洋吹来季风携带着大量水气,所以杭州的夏天降雨多,连续高温天没重庆长,因而感觉没重庆热。

七八月份的重庆上空热气下沉,而在此时被太阳暴晒后的地面,热量会向上扩散,就形成上下夹逼。加之CQ市被平行岭谷辖制,也就如同烧着火的闷锅一般,进而形成了像烤鸡蛋仔时上下两层的铁板模具,短兵相接产生不能与外界进行能量交换的“绝热压缩”效应,也只能迫使气温进一步升高。因此可想而知的是人就夹在其中,“人人避暑走如狂”,如何不酷热难耐!正因生命不堪承受烈暴晒,虽然酷热只持续了一个多月,但尤其显得漫长,而这也是重庆不适合人类定居的又一因素。上世纪九十年代前的重庆人是火炉里的苦行僧,唯一能比的就像白居易写给一禅师的“可是禅房无热到?但能心静即是凉”。

可无论重庆冬天再怎么湿冷,夏天又再怎么酷热,或者还有不少人既怕热又怕冷,如今都有空调或者地暖进行调节。另一方面重庆的冬夏也就成了最具个性的气候特征,因而给人留下的也都是最鲜明和最刻骨的记忆,就让重庆的冬夏给人带来了殊途同归的意义,铭刻在重庆的每一寸大地和每一个居民的肌体上——这份切身的体会让重庆人尝到了人间冷暖,而且都算是一种极致的滋味。

而这究竟又是怎样的味道呢?我想应该是重庆火锅的味道,口味麻辣深入脾脏,而天冷时想烫火锅,天热时也想吃火锅,都是跟着这鲜明的气候紧贴在身上的感受一样——是汗巴巴或者冷飕飕的贴身感,导致肌肉麻嗖嗖或者颤乎乎的,如同重庆火锅麻辣得到了颤抖。所以重庆的气候之于饮食都极具地方特色,如同跟重庆是中国火锅之一样都极有个性。

冬夏性格鲜明,所以让由此衍生出来的重庆人跟着性格十足而爱憎分明:铸就重庆人做事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吃苦耐劳的惯有品性,都是铁打的硬招牌;虽然不同人在表现上各有不同,但同归于个性直爽而绝不含糊;鱼龙混杂又五花八门,但百川终究会汇于海,这不是都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鲤鱼跳龙门”吗!重庆人在极致的气候下不得不与天斗,因而最有反抗精神,叨念静心经而都成了火炉里的苦行僧。

对于全世界,重庆不只是面积最大的城市,人口也数一数二的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何况是偌大的重庆。重庆人就这样爱大张旗鼓地混社会,其实这样爱恨分明的个性也挺适合混社会。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看似“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总有殊途同归的缘由。

话又说回来,吊脚楼的主人似乎谁都不甘心将自己的房子建得比其他人低,若矮了半截也就不能尽览江景。所以总会有一些艺高人胆大的建设者,干脆把房子建在悬崖边,看谁能挡风景!想来这无非不都是为了顺应重庆那沿江而上、逐层铺展的丘陵地形,才能因地制宜地建起了造型各有不同的吊脚楼,而让每一片山势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色。

可想而知,吊脚楼大多建在复杂的地形上,又由于大多是平民居住,单栋面积都不大,也仅需一小块空地就能很灵活地把凸出部分放在二楼,因此在小路上方常常有吊脚楼的阳台。因此在许多年前常能见到扎根串连在山间的吊脚楼群落,一眼望去就像无数拳头朝人的面前挥打了过来。因而在古代重庆这种地形最适合建吊脚楼,不仅能满足人口不断增多的需求,还能让住在其中的人能看到山河美景。

相反,如果不用竹竿做支撑也就不会有凸出部分,更关键的是也就只剩下向挤压的力。时间一长坐力会向两边分散,地基就可能会塌方。因而不得不感叹古人的智慧就是这么极简,只用了两根斜向竹竿做分力,就与坐力合成夹力而解决了不稳固的隐患。简直一举多得,并且不多不少刚刚好——所以越原始的事物反而往往越稳定。

若不细想,谁承想正是出于那两根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斜杆,才是让吊脚楼保持稳定的关键因素。我曾去吊脚楼的亲戚家看过,连在木板上走路都会跟颤动,当时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我想只要在吊脚楼住过的人都有我的这种担忧,因而CQ市政早就把代表落后的吊脚楼几乎全给拆完了。

如今细想了一番,才发现吊脚楼其实是“有机生命体”,它是活的,与居住的人同在,只要人在它就在。至于如今消失了只不过是因为没人愿意住了,都瞅着商品楼,觉得那才是现代人该住的房子,也就是放不下那张脸生怕丢人。况且老式的吊脚楼里缺厕所,的确也有诸多不便,所以它有被淘汰的原因。

而多年前的崖璧上有一排吊脚楼斜杆,这不正像蜈蚣的那两排脚吗,和蜈蚣的身躯完全不成正比。这就是古人万法自然的智慧,才让吊脚楼在重庆这方怪诞多姿的山地上屹立,但历经千年遗留下来的吊脚楼却在新时代的大厦建设热潮中被齐齐推倒了。正如写下感叹历史兴亡的《阿房宫赋》,和“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古今同”好古的杜牧,也伤感地写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曾经的繁盛如今却鲜有遗存,古代大面积的建筑群落在如今的中国罕有留存,若想还原出曾有的盛世繁华也只能在想象里东拼西凑了。

我的茶馆也是非常典型的吊脚楼,它所在的楼底并不只有8平方米的房屋内间那一丁点大,还有一个面积差不多大的带雨棚的同层院坝。这院坝跨在斜坡上,算作整个吊脚楼的凸出部分,它建在与二楼齐平的平台的视角下方的凹陷处,院坝下用木棍铺底作为倾斜部分支撑,这两处地方都算是我和房东约定好的经营面积。

我很快发现,住在这逼仄潮湿的房子里不得不对天气特别敏感:放晴时,窗子一定要敞开,只有这样才不致于让房子发了霉;刮风下雨时,窗子一定要关上,房间里才不致于被打湿了生虱虫——这完全是与自然亲密接触的样板!同时很快发现二楼外的平层栈道上,那里有稍微宽点的路,可以沿着栈道护栏的边缘顺着摆几套桌椅。这样计算下来,实际的经营面积就大许多了。

天晴时,我一定会把茶几往栈道上搬,一边坐等顾客,一边招呼他们。并且这里还是我和顾客都能欣赏得到开阔的对岸景色的最佳地点,是整个山城巷中风景最好的一段。想着让旅客在路上不至于走马观花,而唯有坐下来才能增强体验感,也就不会因为爬了一阵而疲累了。而人只要一旦劳了神也就无心看风景了——也就是相当于我在此做了一个茶马古道上的驿站,正如“南去北来休便休”,用他们的休憩将重庆最有特色的风光沉淀于心,这还真有点“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的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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