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01 她来了(1 / 2)

此时此地,只有两个光秃的钨丝灯吊在火锅店的棚下,但也能照亮整个区域。虽然灯光较暗,但在一片暖黄的灯光中,能让人在萧瑟的冬末里感到温暖,即便钨丝灯的暖黄光比实际瓦数看起来更昏暗。但对于灯光更加昏暗和人流冷清的山城巷而言,这里却显得比较亮。所以在冷嗖嗖的冬天在这里吃火锅,便有种和其他吃客抱团取暖的感受——火锅店之于山城巷相对明亮,之于山城巷人群紧凑。

眼前一晃,出现一抹柔和的白色,一看!那是前桌的老太太的满头白发发出的色泽。

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想来老太太都这般模样,只是我的思绪被她的穿着和外表仿佛带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的白发卷曲蓬松、色泽柔和,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闪着圆润的珠光白;又穿着一袭米白色绒领旗袍,看上去平滑瓷实又整洁干净。只消了一眼的功夫,时空仿佛瞬间错位——这分明是演民国历史的电视剧里的贵太太才会有这般大气的穿着,而就算是在电视里看到的穿旗袍的女人大多都比较年轻,而眼前把旗袍穿出娴熟和老练感的女人却偏偏是一位老太太。

她的身材清瘦,但却挺直了腰背,因而带着一种有韧性的丰盈感,而她穿上旗袍的气质丝毫不逊于民国电视剧里的任何一位贵太太。不必多想,这位长者无疑经历过旗袍风靡一时的民国岁月,又无疑从那时才留下了穿旗袍的习惯。可又转眼一想,那得是多么遥远,而如今却早已面目全非的衣风,就说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得有多鹤立鸡群呀——旗袍风虽然早已时过境迁,但她却从那个时代挺了过来,至今依旧以穿着旗袍示人,连吃个火锅都不改衣风,可见像这样穿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常态;而腰背笔挺着,则是只有一直如此,才可能一直保持的风骨——所以都能算得上是一种传承。真是优雅有气质,又似乎愈久弥新。

对呀!如今人们看待旗袍的眼光早已物是人非,而她却还记得自己年轻时对美丽的追求。此时我看了看头上钨丝灯明暗对比出的一圈光晕,而自己就仿佛被她领入一条民国夜月中的巷道里,我悄悄地尾随在她身后,环顾四周是旧时的街道。虽说“风月无古今,情怀自浅深”,但与今时今日的满地辉煌相比,那些年的月亮却异常显眼。

民国某年,翻阅黄历,那天正好是农历初八,那日晚上,她走在巷道里。这时从地球上遥望,月球移到太阳以东90°角,月亮只能反射部分日光,月相也轮值到了上弦月。这时的月亮像一盏被裁缝裁下的半圆天灯,似有可抚摸的平润感。天灯的边线还真是优美,一看就是熟手裁出来的,似那时年轻着的她的身段一样美妙。

微风吹来,在路灯的照射下树影婆娑,巷道里灯光昏暗扑朔迷离,携着自己的那一身最是塑身的旗袍一摇一摇地走着。她路过好几处巷口,或热闹或冷清,闹处亮,冷清的地方则光线昏暗。她轻轻地拽着影子,缓慢地走在月光下,她端着头,走得也端正,身旁明暗交织。她没注意到自己脚旁已是对影成仨,而月上风云涌荡着,让她的影子摇摆。从这里似乎能看出她的未来会经历跌宕起伏的岁月,而她此刻只管自顾自地走。这条路并不是一片光明,甚至时常昏暗迷离,在那个激荡的时代,风云突变也不过是常有的事。

时间从来不饶人,但对每个人来说也算公平,它的时针不停地转圈,我默默数下她踏过的阶梯步数。一步一梯,一点一滴,苍穹斗转,月光至臻。侧看她此刻被光照的半张脸,白皙得像极了上弦月。就这样光影围着她转,而我数着数着也就数不清了,又数着数着她就老了:老到她的头上不再有青丝,宛如天边即将逝去的云卷,再怎么闲逸也都无法挽留;如此万千变化却不改她对旗袍的喜爱,也终究是穿到老了。照旧怀着美丽心情,并让把它紧贴肌肤——这般情怀依然炽热。

这位老太太也已经到了期颐之年,却仍旧爱吃火锅,可见她的晚年时光过得滋味十足,正似她浑身透出来的有如油画般色彩丰厚的质感。就像野玫瑰盛开在峭壁上,遗世独立却不怕风雨捶打,它用绽放作为顽强的奖励;也像元戏曲作家柯丹丘写的《荆钗记》用外净丑旦的四个角色各唱一句地咏叹四季和人生的意义:

四时光景疾如梭,堪叹人生能几何。

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

这段唱词和着急急如律令的敲锣打鼓声,听起来热闹非凡,还真是好一段人间喜剧。是呀,吃火锅就是要尽兴,好似活明白了的她!民国的一切对于我实在过于遥远,但这位老太太却用她的高寿和存在,仿佛隔着时空为我破开了一个纸糊窗洞,能让我一窥过往。

也许顺着她那张皱纹辘辘的脸瞧去,在她脸上笑靥如花时也就能捋平她的喜乐;又或者去阅读她那张皱卷纸般的脸,当她嘴角沉凝时也就能读出郑重感,据此能搜寻到她为什么会在那一刻郑重,而想必这跟她带给人的端庄感有必然的联系;而当她情绪高昂时就会用上最熟络的表情,被人给端详了去也就能理清她为何悲喜了;又因为老人都爱说过往,尤其在那时多长个心眼给瞧仔细了,当她脸上刚起了一点变动时就去端详她的眼神,也就能据此寻觅到她曾经有何种情思和情绪了。

可那对于她毕竟是老生常谈的事了,所以就算她曾经发生过再怎样异常惊险的事,她的表情也只会轻轻掠过,所以得触近了瞅放大了看,才能捕获得到那些许的变化,也才能看到她年轻时最炙热的心是何种模样了;就这样一一放在心间不停玩索,也就能考量出她的喜怒哀乐了。以此类推就能幻化出她曾经的见闻,而领会出她的现在之于过去的联系。因此若将这些千丝万缕的关联都给一一理清了,也就是她的一整部历史——正如所有的历史再怎么写都是必然而没有偶然。

若把她流露出来的“线索”穿引起来,也就能解开谜题,而将她所历经过的那段似秘境一般的民国岁月给勾勒出个剪影来。毫无意外,是她青春靓丽时并为之奋斗过的民国岁月才造就了如今的她,所以她也如那个时代一样神秘,而她一直摆在那,也只待人去发掘。她甚至并不需要千语万言地去给他人一一描绘,只需用她的存在和点拨也就能将她隐秘的过往给映射出来。而更深层意味着的是,她也甚至不需要用言语去挨着描绘,就能把民国的摄魂模样给展露出来。

因此她堪比一部色彩艳丽的民国电影,能展映旧时的故事。而电影都只不过是为了表现而表演出来的,并不属于真实的反映。而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是那时的风度,就像她依旧穿着的旗袍一样,便把悠悠历史给保存至今了,如此鲜活明亮!

想到这我不禁感叹,现代人因为电影的风靡而都活在了一个不够真实的世界中,因为电影的每一帧都可以很精美和精彩,但生活却被稀释在漫长而平淡的岁月里。而电影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原因在于成年人把大多时间都用在了表现自己上,而电影的花样又是最多的,因而最具表现力。正如如果谁把角色给演活了,那么谁就能被大众喜爱,也就极有可能通过电影这种高效传播的方式而成为被众人追捧的对象。因此现代社会中最受追捧的人往往是电影明星,但这毕竟是演戏而不是真实。

那年我二十九岁,年纪也不小,但很清楚自己的思想也还没成型,性格也不成熟。因而我多渴望成为一个在自己心目中的较为理想化的人,但我并不想成为一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人,比如成为某个电影中的人物,我可没这想法。而自己究竟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我却没有谁能作为参考,但如果可以一定要是我亲眼见过并接触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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