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一章 白开水与一百 1000-只有火锅懂我(2 / 2)

在空调兴起前,时值仲夜的重庆人也特别想吃火锅,麻辣闹着重庆人的心肺,又特别爱敞在路边吃。在重庆只要火锅馆的味道好,一年十二个月——不怕哪个月没客人。还特别偏爱在最热的七八月间吃,那时太阳最毒辣,热到了晚上也不驱散而热火攻心。重庆人偏爱挑三伏天,又非要整得汗流浃背不可才觉得“以毒攻毒”。流了一身汗,兼杂吹吹自然风,那才叫好一个透心凉!在那还不兴空调的年代,摆在两张火锅桌的中间开外处必定有一个大落地扇,扇头对着所有人转来转去,就能均衡所有吃客的脾气。

在闷热的气候影响下,早些年前间的重庆男人大多是粗人,碰见天热就直接打光胴胴了,或者亮出膀子的一个个跟社会大哥像极了;当然也有文明些的男人,会吊着布背心,但也被不断冒出来的汗水给弄得黏乎乎的,来了阵自然风,嗖的一下倍感凉爽!吃太多油辣会在脑门里郁结热气,因此就干脆脱光衣服敞开肚皮吃,就好比容易被烧坏的老式台式机,得开膛散热。所以只要有风吹来,又像是刚关机的CPU,一刹那间温度就从掂掂烫手到均匀平和了。

而皮肤感受来的这种温度的极速反差,就像坐过山车一样,一连串地忽高忽低,自是有种醍醐灌顶,或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便有李清照《如梦令》的“兴尽晚归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别有一番天地。心火郁结得如同王维写的“赤日满天地,火云成山岳”,只要风一吹来便立刻舒爽开阔,这时全身汗毛都跟着抖擞了一下,有如王维在这首诗后段写的:“思出宇宙外,旷然在寥廓。长风万里来,江海荡烦浊。却顾身为患,始知心未觉。忽入甘露门,宛然清凉乐”——如此酣畅淋漓、美妙无比!

自是不用提,咀嚼不完般的胃口大开,因此不停地嚼动腮帮子。过冬时又将滚烫冒烟的腻腻绛红菜肴放进嘴里大快朵颐,就能让极具侵略性的麻辣味抢占咽喉——又辣又烫热感拼抢,就会让咽喉有呛感。看着锅里的烟火旺,冒在油汤上蒸腾,因而心也跟着沸腾了:看着眼前的锅汤油和人脸,一横几竖都是红的,在横面上烟气冉冉,类似于用淡墨在锅面上轻轻地添了几笔竖的。

闻着火锅店四处飘荡的辛味油酱香,混合着碗里的菜油传出来的油焖香,人便一头扎进碗里,用舌头腻在里面;各种味道都混合在了一起,弥漫在火锅店里,吃到末了会传出一种不曾添加过的酱油味;在吃的时候,吃客也不得不体验被油烟敷在脸上腻巴巴的感觉;加之看着入锅菜一个个被筷子夹出来时,都变成绛红色,这正是中国人最爱的颜色,最有喜庆感!因此如何不让吃客看的听的都是热闹,吃的品的都是喜悦,说的闹的还都是眉开眼笑呢!

火锅桌上的男女说话声都板上钉钉的,声调尤为铿锵粗犷。一个个在口音里操持着的都是说肺腑之言时才会流露出来的声调,而且个个脸上夹带着的都是副副好不推心置腹又耿介直爽的表情。这时总有些多事的男人会伸出一只手来把你的脑袋拐到他的嘴边,凑近了才听得清。而说话声就像喝高了一样转来转去的,听得你的心也听得忽松忽紧忽升忽降。

重庆人在火锅桌前话往往把说得最溜,只要上了火锅桌的台面,个个都是话溜子,语气吐纳抓捏拿放得极其自然,跟演员说话一样有韵味!唯独坏在很嘈杂,但其实你也不用着管谁在说什么,反正你也听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而此时也只用看在说话的人的表情,都不卖关子,因而你只用以看的方式来知道他有怎样的情绪,也就能意会出他想表达什么内容了。

重庆人在火锅桌前说的话都耿介直爽,据此可想,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极有生活味!酸甜苦辣都有,而且都很浓重,这正似重口味的重庆火锅。不怕听不清!就只需看看随着起起伏伏的腔调和刻画浓重的表情,一句话末了,定会来一段斩钉截铁的话,也就是一个完整的意思了:听起来颇为恣意,得意与失落都在里面,同时也耿介直爽,因此义气和忠义也在里面。

所以在重庆吃火锅是一件热火朝天的事,也是重庆人在休闲时刻中最放松的事,因此吃火锅也就成了一件极具娱乐感的事。它声色香味具足,只觉得嘴巴被炸开了花——舌尖也被味觉刺激不断“轰炸”。此刻脑门上压着汗,那才叫一个专注,也不得片刻闲,只要嘴巴一有空,就会闹几句戏谑的话。重庆人吃火锅都不得管吃相,只管味道够不够辣和吃得够不够爽,以及说的话够不够带劲。

若是碰见善言辞的,则比着谁把话说得更到位而有杀伤力,又不沾惹谁的忌讳。但对于大多重庆人来说不得跟谁讲究话术,都是直肠子,这是优点也同时是缺点。说话不绕圈子,是个实在人,但话听起来就粗,跟随性子说话。所以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听起来武断得很,得罪了一大片人,还一头的嬉皮笑脸,真是一种嘴尖齿利的恶趣味,生怕自己跟火锅一样毒辣的话说得不够痛快。因而火锅桌前的重庆人张张嘴巴子都大,神经大条,把看不惯的一切都给恶狠狠地批了个遍。像嘴巴上长着根刺,非得把嘲讽的对象给刺痛了,又非要把看不顺眼的人在言语上数落得个精光才肯罢休,真是有够刁蛮,那张嘴一点也不饶人。

因此重庆的饮食之于风土人情都有些彪悍,这重口的麻辣占领味觉又攻占心脏,真是好一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眼看嘴巴也就跟着红了一圈。吐点话出来,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这跟吐火的民俗表演是在同一个轴上转的事。用筷子掂量着滚烫的火锅菜,等不及地入了口,像硬破牙齿围城,火力全开、炮轰不断。舌头慌乱,而“城门”已经冒起了烟,和着乱糟糟的桌面一片狼藉。

因此就算在腊月间也都能吃得个额头冒汗,自是不必提在仲夏里的挥汗如雨了。因而如何不让重庆人对火锅不情有独钟呢!又如何能让重庆人离得开火锅,这可是最熟悉的家乡味,也就自然成了在外地的重庆人最割不断的乡愁!还怎么不叫重庆人只要一提起火锅,心就怦怦直跳唾液流而神迷不已呢——好个不推心置腹,解我潮湿祛寒苦而只有火锅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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