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30（1 / 1）

雨后的街市比平时更加吵闹，一群人大喊大叫地从远方走来，细细听来，似乎是在喊“骗子！”“还我家当！”的话，黄楚光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擦手，然后推了推身边的一个身穿绸缎长衫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了？”那人见黄楚光一脸疑惑便开口道：“你是刚来的吧？”见到黄楚光点了点头，他继续说：“就是一个江湖郎中，专门骗那些远道而来找他瞧病的人，我看这次多半是碰到硬茬了。”

黄楚光走在本就不宽的路上，所有的人都往他的反方向走着，他把翠云藏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抵挡着命运的洪流，他是一条逆流而上的船，冲开阻挡着自己的波涛，两边的人们不会注意到他，更不会注意到他身后的女人，即使他们的牵连被人流冲断，也没有人停下脚步。翠云随着人群离自己越来越远，黄楚光转身奋力扒开人群，朝翠云的方向艰难地走着，每走一步，来自左侧肋部的疼痛就狠狠地抽动一下，终于，他还是牵到了翠云的手，他拉着她继续往人群的反方向走着。

一缕黑烟在前方的地面上升起，黄楚光闭上眼睛，不敢面对更不愿相信面前的一切，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四周突然变得安静，强烈的耳鸣声刺的头皮发疼，还未燃尽的那块写着“包治百病”的牌子躺在地上，被推倒的墙壁围绕在烧成木炭的桌椅周围，噼噼啪啪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里，伴随着左边肋骨下面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禁蹲下身子掩面而泣，一边的翠云则是看着面前的残垣断壁发呆，间或突然笑几声，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身边这个男人就快倒下了，而此时的她，目光里却依旧坚定，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又伸手拍拍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缓缓站起身，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用衣袖擦干眼泪，他不敢与她对视，而此时她正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歉意蜻蜓点水，也在他心里绽出一圈圈波纹，他抱紧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和他们中间的孩子。

夜晚的雷声在山石间回响，似乎要把石头山劈成两半，梁大姐躺在牛柱旁边，准备迎接下一声雷声，她暗自心想：这样也好，省的人们再费力去凿开坚硬的山石了。

雷声响了一会儿之后，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天上落下来，院子里堆放的木料瞬间就被雨水淋湿，长工们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大雨，都像发疯一样从屋里出来，不知道从哪扯出一张巨大的雨布，两个人一人扯住一边，罩在院里的那堆木料上面。一阵喧闹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雨也渐渐变小，而梁大姐却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梁文友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梁大姐，你也看得出来，我是真喜欢这孩子，如果……那就让这孩子跟了我吧。

是啊，若是黄楚光一直回不来，让孩子跟着文友倒不至于饿死。

潮湿的空气和虫子的叫声一样让人心烦，梁大姐在床上翻了个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牛柱身上，失而复得后的得而复失最让人难受，甚至有的时候她会诅咒牛柱的父母，若是他们不回来，这孩子就算是自己养大了，以后还能娶个媳妇，下个一男半女的给自己养老。可是，如今那边他的父母归期未定，这孩子又被文友看上了，若是我不放手，这孩子以后可能连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若是把孩子给了文友，就是我没有遵守承诺，没有帮人家把孩子带好。用“进退两难”来形容现在的问题，虽有些欠妥，但大体上是这样的。

天空刚刚有些发亮的迹象，大家就都起来开始干活了，揭开昨天盖上的雨布，堆放在地上的木料虽有些潮湿，但经过中午的太阳的照射，便又恢复的干燥的样子，只不过木料上面出现的些许裂痕却无法恢复了。

“算了吧，拿去晾干当柴烧了吧。”梁文友站在院子里，眼睛直直地盯着这堆木料，“裂成这个样子，我也没法交代。“梁大姐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这个男人站在泥泞的院子里指挥着长工们干活，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心安，这让她觉得把牛柱交给这个男人也不是件艰难的事，就算以后牛柱的父母找过来了，看到孩子过得很好，说不定会更加感谢她呢。

客店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看到黄楚光被骗得走投无路之后，专门找到他们的客房里，”这间房你们就住着吧，“客店老板坐在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等你找到了营生，再把房钱还上就是了。“黄楚光听到后双腿一软，这是碰到贵人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然而就在他双膝快要触地的那一刻，客店老板站起身一把把他拽起来：”你这是干啥？我又没说不要你的房钱。“

求医的列车到这里就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找一份养得起自己和翠云的营生现在亟待解决的问题，黄楚光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身上的衣裳全都洗干净了，想洗去一身坏运气的他终于换上了自己压箱底的那身长衫。

第二天一大早，黄楚光便打着哈欠走出客房，显然是一夜没怎么睡，他一直在想着凭自己这一米八的个子能找到个什么样的营生，这时客店老板从楼上下来，看到黄楚光站在厅堂里发呆，便走过来站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又一脸疑惑地看看他：”你看什么呢？“黄楚光听到客店老板在他身边说话，回过神来：”没什么，出去转转。“说罢便转身出门了。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街上的人异常多，黄楚光走在街上，和来往的人们碰着肩膀，身后传来一阵骚乱，一个彪形大汉站在一个瘦弱的男人面前，手里拿着一张传单一样的东西，朝那倒在地上的瘦弱男人喊道：”就你这小体格，我看还是算了吧，回去吃几斤肉再来吧。“那躺在地上的瘦子不甘示弱：”就你有劲，我看你就是个傻大个。“话刚出口，就引得在一边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一张布满泥渍的传单躺在黄楚光面前，他蹲下身仔细看着那张传单，透过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沾污的字迹可以看出，这是一张招工的传单，老板是村西边做石料生意的。黄楚光捡起地上的传单，甩了甩上面的泥水，绕过那群看热闹的人，朝着村西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