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1)

梁村的雨季是一个谜一样的时节,一个月有余的连绵细雨让庄稼喝饱了水,但湿热的空气直叫人胸口发闷。臭子坐在路边,把自己湿透的布鞋脱下来拧干,那布鞋只要沾了水,便沉得像拖了一块铁皮,臭子感觉自己的布鞋里充满了水,脚趾已经泡发了。正当臭子抬起腿,让微凉的秋风把自己吹干的时候,一盆凉水从自己头上浇下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彻底浇透了,臭子抹了把脸,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便听见一阵笑声从自己耳边走远了。

雨势稍稍减弱,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臭子脱下自己湿透的衣裳,刚要拧,就发现身前站了一个人,那人正是自己的姊姊,臭子见姊姊将雨伞撑到自己头上,便慢慢站起身,靠在姊姊身边。梁倩看着臭子手里抱着湿透的衣服,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便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没说一句话,两人便慢悠悠地朝家走去。

整日的雨水冲刷,即使是几天不打扫,院子依旧很干净,牛三把木柴摊开,把里面受了潮的木柴晾干一些,就开始生火,等着翠生过来做饭。厨房外传来开门的声音,梁倩走在前面,臭子低着头跟在后面,像是犯了错一样,牛三从窗户向外看,梁倩的目光刚好扫过厨房的窗户,两人短暂地对视一眼,仅仅是一瞬间,就让牛三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目光躲开,但他仍用余光瞄向跟在后面的臭子,因为在臭子的身上,有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在牛三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东西,他只记得从小供他吃穿的人是他的雇主,那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头,头发虽已灰白,但眼眉和胡须依旧是乌黑茂密,脸上稀疏的皱纹遮不住曾经俊秀的脸庞,下垂的眼角提醒他已经历了五十多载的岁月更迭,涣散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叫人可怜。老头的三个儿子被抓去上山剿匪,他知道此去必无归路,然而违抗命令的后果已经在同村的其他几户人家上演,无奈之至,才让两个孩子报了自己二十来年的养育之恩。

就在自己的两个孩子被抓取剿匪的那天夜晚,老头听到外面有孩子的哭声,他起身沿着屋子的外墙找,最后在院墙下的水沟里找到了这个正在哭泣的孩子,他一眼就认出这孩子是隔壁人家的牛三。而隔壁那对年轻的夫妻,全都被抓去剿匪了,如今只剩这孤零零的不到一岁大的孩子。牛三就是在那天晚上来到了老头家里,成为了老头的养子。

牛三从懂事起就叫他老头,而这个老头,名叫黄楚光,从十六岁离开家,独自去到北方发展。在黄楚光刚来到北方的时候,凭着一身蛮力在一家做纺织生意的大户人家干活。几年的时间过去,在布坊干活的人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只有黄楚光一直留在布坊。雇主看他勤劳本分,几次三番给他介绍姑娘,想帮他成家,甚至还要给他个营生自立门户,但都被黄楚光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了。

谁也无法预知未来,布坊在一夜之间破产,土匪好像都是有备而来,那晚布坊的大门像纸糊的一般,没有对那十几个土匪有任何阻拦,当黄楚光醒来时,土匪已经将布坊洗劫一空,他拿起身边的棍子就追了出去,只见那土匪头子站在门口挥了挥手,似乎在对黄楚光说:别追了,没用的。此时布坊的长工们纷纷拿着棍棒跑出来,却只看到黄楚光坐在门边,那伙土匪已经扬长而去。

翌日,黄楚光来到掌柜家里,连同布坊的工友一起交代了昨天晚上被土匪洗劫的事,但黄楚光一直低头不语,他似乎已经知道这次布坊遭劫是几个工友蓄谋已久,此时在他的头脑里萌生出一个想法,便是尽快离开这家布坊。在大家都回到布坊之后,所有人都坐在院子里看着掌柜清点物品,只有黄楚光心不在焉,他现在只想着如何向掌柜的交代自己要离开的事情。

就在大家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闲聊的时候,布坊掌柜从屋子里出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径直走出了布坊,仅仅一秒钟后,掌柜的又从门外探出头来,把黄楚光叫了出去。

此时的黄楚光,心里没有一丝忐忑,多年来掌柜待自己不薄,这次多半又是哪个姑娘看上自己了。果不其然,刚刚踏入掌柜家里,黄楚光就看到了坐在一边的媒婆。如今掌柜的生意被土匪洗劫,这也将是最后一次做主给黄楚光说姑娘。可是黄楚光不愿在布坊刚遭到洗劫的时候离去,但他也明白,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成家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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