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如春细雨落人间(1 / 2)

鹃声柳絮到,又是一年桃李报春开。

时节镇,春茶街,云斗铺子,店里经营着杂货,是春茶街于家的铺面,店里也没雇人,都是于家两口自己在打理,自家丫头不去学塾的时候偶尔会到店里帮忙。

此刻店里正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双手拄着下巴,趴在前台柜面上发呆,思绪飘远,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竟没察觉到店里进了客人。

来人是三个生面孔,应是外乡人。

三人皆是读书人打扮,为首中年人一袭儒衫,身形高挑。

进了铺子后抬起头,到处看了看,随后才注意到趴在柜面发呆的小姑娘。

身后两人跟着男人进屋,左侧男子身穿一件单薄长衫,文弱书生状,身后却背负一柄极为醒目的长剑,显得有些突兀。

最后一人是个面若青焉的书生,生了一对狭长丹凤眼,脸上始终带着淡笑,是个极为少见的美男子。

为首男子笑眯起眼,伸出手掌,在柜台之上轻轻拍了两下,小姑娘蓦然回神,收绪魂归,很自然的抬手抹了抹溢出嘴角的口水。

中年儒士面带微笑,轻声问道:“小姑娘,请问一下,小镇学塾怎么走?”

小姑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向着门外西北角遥遥一指,“几位到学塾有事吗?今儿萧先生放春,没在学塾,给我们布置了课业,大家都没去学塾。”

身后那个美男子书生微微皱眉,主动向前,“学塾先生不是姓刘吗?怎么说萧先生。”

小姑娘抬起头,瞥了书生一眼,内心悱恻,得,又是几个来镇子逃难的落难书生,不过还是耐心给几位解释,“刘先生去年冬天就离开了,今儿的教师先生是萧先生。”

为首中年儒士轻咳一声,打断还要出声询问的书生,这才笑着掏出一颗小古钱,“小姑娘,这有一颗小古钱,你看着给我拿点东西,我们总不能空着手登门。”

小姑娘伸手接过。

一枚小古钱,折算成银钱大概是五两银子,最早是从中部那个极大王朝内流出的,在小镇也同样流通。

小姑娘拿着钱,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将那枚篆刻有一个古怪字样的小古钱放在手里掂了掂,还行,虽说是落魄来的,但到底是读书人,是懂得不空手登门的道理的,出手还算阔绰。

随后小姑娘转头看向中年儒士,开口询问,“这位先生,你看需要点什么,我给你装起来。”

中年人笑呵呵的,“你看着拿就行,入乡随俗,平时镇上走门串户买什么,你就给我们装什么,有无优惠,是否有赠头,都在你。”

小姑娘偏着头想了想,有了!男人送男人嘛,勾牙巷那个邹老二不就经常到铺子来买东西,时常还对着自家老爹挤眉弄眼,说男人嘛,就该多吃这个。

随后小姑娘进了铺子后院,取出一个大大的布袋,给前面候着的几位外乡客气装了大大一袋山货,分量不轻,绝对的物美价廉,本分买卖人,童叟无欺,绝对公道。

不过一会,小姑娘拖着一个塞得鼓鼓的布袋子,拖到前台,放到那个中年人脚下。

拍了拍手,“大概五两银子,平日里大概能买三十斤,今儿几位先生要的多,额外赠送足足二斤有余。”

中年儒士笑着道了声谢,撑开袋口,往里边看了眼,神色古怪。

长得很秀气的书生见气氛古怪,伸过头往袋子里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抱着手站在一旁。

中年儒士重新扎好袋口,再次给小姑娘道了声谢,对着那个背剑书生招呼道:“子裕,你来提东西。”

三人拿起东西,转身走出铺子。

小姑娘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对着门外招呼道:“几位先生,吃好了再来啊。”

走在前面的中年儒士和丹凤眼美男子面色复杂,相视一笑。

走在两人身后的背剑男子提着袋子,掂量了一下,果然分量不轻!

“余师兄,里边装的是什么?”

中年儒士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

秀气书生转过头,笑容玩味,“自己打开看看。”

背剑男子放下带了,解开捆绳,探头一看,深吸一口气,娘嘞!这么大一袋子枸杞?

听着街道那边传来的两道爽朗笑声,重新坐回柜台后的小姑娘心中暗喜,回头得跟老妈炫耀一番,看她以后还总念叨自己脑子笨,说自己不是开铺子的料。

街道那边,不顾身后背剑男子的眼神忧郁,中年儒士察觉到铺子那边传来的心声,转过身,对着店铺竖了个拇指,不错,小姑娘眼光毒辣,看人挺准!

小镇后边,萧先生带着许近欢,两人挑了座山势稍缓的小山,山上树木不多,多是些杂石,山石间多生长一些野菜草药,镇子上的人偶尔会到这挖药。

因为山石多,行走不易,很多地方都要踏着这块石头爬另一块,所以小镇的人都叫这踮脚山。

许近欢和萧先生一人背着一个背篓,都是许近欢从家拿的,自从许近欢他爹死后他娘也就没再织过竹筐了,好在家里还有几个以前编好的存货,不过都是用一个少一个了。

也许是山路难走,为了照顾少年,许近欢的背篓要小一点,里边零零散散装着几把野菜。

萧先生的就大了些许,满满当当背在身上。

少年走在前头,爬上一块比自己还高的石头后,少年回过头,看着慢悠悠走过来的先生,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先生,原来读书人爬山,也这么厉害的?”

萧先生放下背篓,随便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抖了抖胸前儒衫,灌进几缕山风,笑着答道:“谁说读书人就一定只会坐在家里翻书的,很久以前的书生,才是最能折腾的,负笈游学这种事,很常见的,经常一走就是离乡千里万里的,哪有那么多平整大道等着让读书人走?”

“先生也是远游过的,翻山越岭这种事,有经验,虽然很久没出来走动了,但这么点山路,还难不住先生。”

许近欢站在山石上,抬起手掌,遮住刺眼的阳光,举目远眺,看着后方小镇家乡。

“先生,我也会离乡远游的吧?”

少年在上,先生在下,先生笑着抬起头,点了点头,“会吧,少年总有许多路要走。”

少年枕着头,靠在青石上,眯眼看天,涓涓思绪如草庐,不知何所想。

熙童王城,进贤御道。

三人结伴而行。

眼尖的皇城公子哥们见了三人,皆是早早躲开。

三人正是那日监司大人拖任斗久入宫时出现在中道的严大少等人。

此时严大少身旁有个高瘦点的公子哥笑着转头,“狗正,你家老爷子那边真就让你这样一辈子待在京中养老了?”

身材魁梧挺拔的严大少斜眼一瞥,“不然还能怎么办?老子是家中独苗,可不能死在东边那漫天黄沙里。”

这时另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平淡说道:“那不还是看你,你要是真还想上战场,你家老爷子拦得住?”

严大少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找酒喝去,别聊这个,烦。”

单薄青年笑了笑,“喝完这一顿,我们就得告别了。”

严大少转过头,“要出去了?”

青年点点头,“粘竿处那边近来要去搜罗一批修道种子,送到军中随军。”

身旁那个高瘦青年点了点头,“最近我们机造局那边也因为前线战事紧张,得抓紧赶制出一批军备,总不能真的完全指望着封家。”

三人皆是朝中出身不俗的世家子,但好在不像那些真就裹在祖辈福荫里享福的纨绔,严大少出自严府,世代出良将,严家老爷子也才从东边战场退回京中。

高瘦青年是机造司舒家的公子,十八九岁时便从自家老爹手里接过部分担子,掌控熙童机造司,也仅是时间问题。

只有身形瘦弱单薄的那个,老爹是织造司掌权的督造官,原本子承父业,他也自然顺理成章进了织造司。

不过却有个古怪偏执的爱好,喜抛竿打饵。

放着织造司大好前途不要,隔三岔五的就跑到皇城外找地方钓鱼,后来有次就被那位监司大人“好巧不巧”,给堵在了织造司夏府大门口。

也不知道监司大人跟年轻人说了什么,自那次之后,这位织造司夏公子便成了一名粘竿处粘杆郎,隶属钦天监直接管辖调动,那位监司大人自然也就成了夏公子的顶头上司。

三人找了个偏僻小馆子落座,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有些富态胖。

三人落座,胖掌柜亲自提来一壶酒水,酒水是一小国粮酿,酒名独醉,约莫百年前传入京中,一开始没什么人喝,酒度高,辛辣,爱醉人。

后来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回京给带到了东边战场,分量不少,慢慢的,那边回来的边伍少年郎们便不可自拔的好上这口了。

掌柜亲自给三人上了酒,别人怕这三个世家子,胖掌柜可半点不怵。

掌柜用左手将酒水轻轻放在桌上,笑呵呵的,“老规矩,自己起身拿碗。”

严府公子哥站起身,到置柜取了四个酒碗,揭开酒封,酒味沁鼻,有些呛人。

“赵叔,咋回事啊?怎么还是新酒啊,这酒都没半年吧,好歹上点有年头的吧。”

胖掌柜笑着转过头,笑骂道:“臭小子,就这都是我刻意留下的,还想喝老酒?当年你爹我们三十几人在东边都只能喝一坛酒,一人一小口,轮到最后都只能闻闻坛子里的酒味了。”

“混小子,别挑三拣四的,有本事,犯浑一次,到东边帮老子多杀几个匪夷,回来了,要几年的酒你尽管开口。”

胖掌柜接过年轻人递过来的酒碗,用两个手指夹住碗沿。

三个年轻人都站起身,与胖掌柜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老掌柜放下酒碗,抬起右手袖袍,狠狠一抹嘴。

严府公子哥,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自己老爹在朝中威望,胆子忒大,什么都敢做,谁都敢惹,此刻却不敢斜眼去看胖掌柜左手那空荡荡的袖子,还有右手只剩两根手指的手掌。

年轻人眼眶泛红,被老掌柜抬起右手狠狠拍在肩头,“混小子,别仗着你爹是老子将军我就不敢骂你,再呆在这京城作威作福不回边军,下次上门喝酒,抱歉,恕不待客。”

随后掌柜看了眼其他两个一直没出声的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不过年轻人嘛,出身也好,不像我们,那些年兵荒马乱的,好像只有去了东边,整天跟马粪黄沙打交道,才能填饱肚子。”

“刚刚赵叔说的话,都别当真,你们几个的老爹,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好样的,足够了,没谁家儿子必须死的道理,去了战场上,谁是家中独苗,伍官督尉都不会让第一批冲阵的,所以你们去不去都随意的,不过下次再到我这酒铺喝酒,保证你们几个酒碗里边,翻不出半朵酒花。”

“等着,菜马上就好,空着肚子喝酒,老子在战场上都没这习惯。”老掌柜说完就转身去了后厨。

三个年轻人哪里看得到转身离去的老掌柜,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曾几何时,从东边战场上不得不退回西边的那些战场袍泽兄弟们,被西边这些狗日的嘲笑过吃饭喝酒就像恶狗刨食。

谁又知道,在那边,每场两军冲阵前,没有生离死别的痛哭流涕,更没谁对生死有何看不开,每次大战前听到最多的,反而是“哪个狗日的要是能回去,帮老子多喝两口独醉酒,严老儿扣扣嗖嗖的,老子喝不尽兴。”

彤怅郡,古地时节镇。

羁神山上,数人围坐。

身材魁梧的汉子盘腿坐在地上,一脸郁闷,前不久他才被那里边的东西给打出那处古怪神道,还被其中一个狠狠一拳给砸下山头。

身旁红衣女子歪着身子,斜靠在一处崖壁上,笑着打趣道:“邀惬,感觉如何?要不要老娘跟你一起杀回去。”

魁梧汉子眼神阴翳,抬起头瞪着红衣女子,“栖梧,你他娘也没比老子好到哪去,谁也别笑谁,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报那一刀的仇吧。”

红衣女子闻言,微微挪了挪后背,遮住后背崖壁上的一片荫红,脸色尴尬,干咳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郁闷道:“妈的,不是说那些东西的路早被打断了吗,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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