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先生春授课(1 / 2)

东南自有春风在,竹节挑风簌簌鸣。

小镇的冬去春来。

夹带着一场寻常人不曾察觉到的风起云涌。

小镇学塾那边,中年儒士正襟危坐,在小院中摆出一张四角桌,扬起袖子轻拂桌面,随后从袖中掏出两罐棋子,桌上空无一物,并无棋盘的纵横交错。

但儒士竟就着空白桌面陆续落子,自弈不停。

就像一场不分主次的心力拔河,双方气力实力都大致相仿,却又泾渭分明,就像一对打小就熟捻无比的亲兄弟,某天因为一两句可轻可重的气话伤了和气,抄起凳子便要争锋相对,叫旁人看了热闹,亲近之人看了揪心。

没人知道那场来势汹汹的问罪是如何结束的,山巅众人只知道那两位来自举灵天下的“天人”占尽天机,来势汹汹。

一场问罪却来的快,去的更快,没人知晓中年儒士与两位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这场注定牵涉极大的问罪最终落得个虎头蛇尾收场,双方甚至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进入院子不过小半个时辰,两人便又重返山巅,与四头大妖联袂进入那处崖壁,为这人间再拖二十年!

竹节巷,妇人神情涣散,青丝披散,蜷缩着腿席地而坐,手持一截小小竹条,轻轻敲击地面。

院门处,少年郎双手覆面看不见其表情,少年坐在门墩上,埋头双腿间,肩头耸动,无声抽咽。

许近欢不知道为何爹娘只是出门一趟,便只有一人能回家了。

街坊们只说汉子死得诡异,正是当壮之年,怎会一夜便白了头?就那样死在天寒地冻的巷子中。

远处,萧姓儒士不知何时离开了学塾,正往许家院子走来。

临近院门,远远的就见了蜷缩在院门口的少年,儒士忽然放缓步子,慢慢走近。

来到院门前,在少年身前蹲下,伸出手,在少年头上揉了揉,似有安慰无声,在心中惴惴细语。

自此,羁神山上多神异,近来镇上有几个大胆入山采药的人出来后,常有人说远远的看见那座山山腰处有赤膊浴血汉子从山尖云海上迅猛坠入人间。

小镇常道街,街道两侧铺有平整青石板,长长的街道两旁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杏树。

胡老头坐在自家天井内,仰起头,看向墙外慢慢戴上骨朵的杏花,怔怔出神,自逆天时,落在如今世道,能怪谁?怪不了谁的,当年那些老伙计们,当真怕死?恐怕未必,果真都心存大志,想为这人间让出一条人人皆如何的大道?也不见得。

反正就是不知怎么,糊里糊涂的,束手旁观,最后呢?

都成了笼里雀,瓮中鳖。

琉圭虽未去那座山巅掺和,但也没急着回道苍,而是在小镇悠哉逛荡,反正师尊都不急,没人催自己。

这不,逛着逛着就到了常道街,略作犹豫,还是推开了胡家院门,坐在天井里的老人回头看了一眼高大道人,又犹自转过头,仰着头,“我还以为你们道家连面都不会露呢,怎么让你这么个小家伙过来了?”

琉圭打了个稽首,“师尊让我过来与几位老道君道别,几位师叔都不在,师尊脱不开身,也不便在这边露面。”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那边怎么样了?”

琉圭有些犹豫,神色为难。

老人回过头,指了指自己,“就是在这边待太久了,与那些读书人聊不到一块去吗,谁都不乐意搭理谁,难免对家乡那边有些好奇,能说的就说说,以后怕是没机会听了。”

高大道人再次施以稽首,老人对着某个方向,还以稽首。

“大师伯远赴天外,行踪不定,千年未曾回过道苍,”略作思量后,补充道:“至少没在玉京山那边露过面。”

“二师伯去了那个地方,誓要还上一剑才肯回乡。”

“三师伯在我来之前见过师尊和我,随后就去了天外。”

老人微微点头,神色落寞,“现在外面道统几何?有无当初答应过的百花齐放?”

高大道人正了正神色,硬着头皮答道,“据晚辈所知,佛家与我道家还是像以前,变化不大。”

“儒家倒是容纳百家,但弊端也很明显,儒家的实力底蕴极差,习書之所以这么多年未曾被魁影攻破,完全是因为魁影那边在忌惮儒院那位。”

老人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轻轻点头,“这世道,怎么还是这么让人失望,”叹了口气,“你继续说。”

高大道人这才接着说道:“魁影那边群龙无首,内乱了数千年,动静都不太大,但长久以往,内耗却也不小。”

“啼兵那位也去了那,数千年来都由二祖在做主。”

“变动最大的,还是欦妖,听师尊说六千年前,那位极为能打的妖祖曾经带上某件本命物,执意远游天外,妖族那边不得已集结整座天下之力对那位妖祖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围杀,想逼妖祖留下那件东西,但没成。”

老人点点头,“这个我倒知道,我见过妖祖了。”

道人眼神复杂,心中明了,妖祖来过了。

老人知道他心中所想,“没见到是好事,道家人见妖祖,本就不是件好事。”

“对了,儒院大先生也来过,妖祖就是与他一起来的,不过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

老人缓缓起身,指了指院墙外的杏花,“有个好出身未必是好事,居身高责,就好像长在树尖尖上的杏子,总能晒到第一缕阳光,长势自然不会差到哪去,但要是什么时候碰上高阳大旱,也总是第一个晒死的。”

高大道人深深鞠身,打了个稽首,“琉圭受教。”

老人好像有些疲惫,身形有些伛偻,摆了摆手。

高大道人直起身,转身离开。

逢时街,小镇学塾,今日开春,按照往年惯例,学塾都会在这天开课。

萧姓先生站在院门口,一个个将那些往年就在此就读的学生们接进院子,顺便与那些同行的学生长辈们打个招呼,互相熟络熟络,毕竟才换了教书先生,这第一面就很考究了,要是接人待物一事做得有欠缺了,或是言行雅俗做得不够“先生气”,难免会让那些学生爹娘长辈觉得新来的先生新不如旧,学问缺缺,会不会白瞎了往学塾掏的那二两银钱,虽说价格公道,算不上贵,但若是所托非人白白耽搁了自家孩子求学,那才是头等大事。

所以今日萧先生便从箱子底翻出一件形制朴素的蓝色长褂儒衫,站在学塾院口,面带笑意,与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打着招呼。

一直临近下午,除了那么一两个外,其余学生都来得差不多了,这时才等来新面孔,有个老婆婆,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小家伙。

两个小家伙生得粉嫩,开春的天还有些凉意,被老婆婆给套上了几件厚衣物,看得出来是专门准备过的,都是新面料。

两个小家伙正是前不久琉圭等人在照山巷遇到的那对小门神,其中那个略小一些的小家伙还哭着收过琉圭两枚野果。

走进学塾,老枢走在前,两个小家伙不由自主缩到婆婆身后,眼神里充斥着少男少女懵懂未知的惊恐。

萧先生向前两步,面带笑意,主动招呼道:“婆婆这是送自家儿孙求学来了。”

老人慈眉善目,看得出来是个气性极好的老人,老人笑着回道:“两个小家伙命苦,是我家闺女的孩子,父母都走得早,被老婆子我一个人拉扯大,以后先生可要多费心了。”

萧姓先生含笑点头,“应该的,婆婆放心便是。”

接过了两个小家伙,带进院子,给两个小家伙安排好书桌落座,萧先生便又来到院门口,看向远方巷口,似在等人。

所幸没让先生久等,一个高瘦少年身影出现在巷口,脚步不快,向着学塾这边走来。

少年眉眼低垂,不敢抬头去看站在门口的先生。

一直站在门口的先生这才第一次离开这道院门,走到巷子中,笑容温醇,抬起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轻声道:“来了就行,别想太多。”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