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纨绔无风骨?(2 / 2)

宫洵冷哼一声,“林郡守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你只管照办就是,至于他日后的身份谱谍,我方才已经放置在你桌案上了,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就自己摘了顶上官翎,带上你的三十一位小妾,到东边战场找苏屹然,让他一人给你们发套军服,明日便可以上阵冲杀了。”

林廓听得额头直冒冷汗,双腿都不禁微微发颤,只得再次跪地,“监司大人只管放心,下官必定将此事办好。”

宫洵这才满意点头,转过身,不过临出门前,宫洵突然回过头,“林郡守以后要是郡守位子做腻了,可以往京内递信一封,往哪寄我管不着,反正出自林郡守的书信,一定会经我之手,我再忙也是看得到的,林郡守想要入京为官也不是不行,郡守大人既然能不靠祖辈福荫坐上这个位置,不会是今日表露出来的窝囊样,聪明人喜欢聪明人,而一般聪明人在绝对聪明人面前,往往都会不太聪明,所以我很喜欢林郡守。”

说完这话宫洵便跨过郡府司门槛,只不过走了几步后还是停下脚,背对大门,说了句:“到时林郡守可别带上这么多小妾,京内地小人多,凭一个三品官的俸禄,若是林郡守这些年搜刮的油水少了,可养不了这么多人。”

话音落下,一袭白衣的青年甩着宽大袖袍,踮起脚尖,发出啪嗒啪嗒声,往郡府下榻处跑去。

青年刚离开,林廓长舒一口气,什么聪明人不聪明人的,没太往心里去,刚刚的窝囊样也不全是装的,要知道,自己面对的人,自熙童王朝还是夏商藩属国时起,便一人独挑大梁,四百年时间,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熙童王朝从一个纳贡辖地,变成了今日的习書域九大王朝之一。

林廓本想叫来至亲心腹,想了想后便作罢,虽说仅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但毕竟是那位亲自开口,还是由自己去办比较稳妥。

郡府城外,任斗久与宫洵同坐一辆普通马车回京,按宫洵的话来说,出来一趟不容易,不得慢慢晃荡着回去?不急的。

马车上,宫洵看着闭目眼神的任斗久,想不通这小子心怎么这么大,这也算是幼年离家了吧?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路上从来不问他们要去哪,要干嘛。

宫洵干咳一声,笑嘻嘻开口道,“任小子,你就不想知道我要送你去哪?”

任斗久眼都懒得睁,懒洋洋的,“带我去京城享福,再给我找十个八个老婆,让我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宫洵闻言往窗外呸了一声,“你他娘的还挺会享受的,我都没这待遇。”

“那去哪?我那个便宜师傅还在等着我呢,你敢把我怎样?”

宫洵贼兮兮一笑,“他说的可是你要是能活下来,你是不知道他身份,他们那种人,喜欢在死人堆里翻金子,从来都是看不上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地。”

“你也别想着靠与我相识这层关系拉大虎皮,你的出生户谍我已经让你们郡守大人给你改好了,你往后只是一个普通小镇来的泥腿子,而你入京后,很快就会有兵部的人将你送到东边,去了那边,你想怎么享福,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任斗久这才睁开眼,盯着宫洵看了好一会,这才又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哦。”

宫洵见这小子居然还是油盐不进,阴阳怪气道:“你要是知道东边是什么地方,就笑不出来咯。”

“什么地方无所谓,打人杀人不犯法就行。”

宫洵闻言猛然一拍手,哈哈大笑,“行,就等你小子这句话。”

一辆马车慢慢悠悠,从彤怅郡府出发,四天后,宫洵终于耐不住任斗久这小子的闷屁劲,几天下来,不管自己怎么说,这小子愣是没说超过十句话。

觉得无趣的宫洵叫停马车,将还在睡觉的任斗久这小子扯下车,拎住他后领,说了句,“飞咯”。

随后两人拔地而起,任斗久就这么被提着衣领,体验了一把老人们口中腾云驾雾的神仙老爷的日子。

仅是一个时辰后,一座恢宏巨大的皇城便出现在两人眼前,临近熙童皇城,察觉到有人御空而来,数道身影气势汹汹从皇城内腾空而起,为首之人看清来人后,慌忙抬起手掌,截停身后众人,毕恭毕敬上前,凌空单膝跪地,“见过监司大人。”

宫洵微微点头后便化做一抹流光,消失在皇城上空。

熙童王朝兵部内阁,老尚书张泽照正老神在在,躺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手边就放着瓜果茶点,好不自在。

突然房内多出两人,老尚书匆忙从太师椅上爬起身,等到看清是监司大人后,便又躺了回去,“监司大人招呼都不打,闯进我兵部重地,不合礼矩吧?”

宫洵走上前,一把揪住老人胡须,“张老头,给你脸了是吧?快起来,给你带了个宝贝。”

老尚书脸上吃疼,不过还是站起身,看向宫洵身后的矮小少年,瞥了宫洵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宫洵一脸正经,使劲点头,“对对,就是这小子,你给我安排个兵职,记得造点假,就说这小子是在中军不服军律,不过好在有点本事,夫长没舍得,收拾了一顿给送到了青泱军中。”

原本不太在意的老人听到宫洵竟然要送人进青泱军后,猛然抬头,“姓宫的,你要把这小子送去哪是你的事,但你这不知道从哪带来的野小子要进青泱军,别妄想。”

没理会吹胡子瞪眼的尚书大人,宫洵自己跑到放置兵部密册的书架上,翻翻找找,“老东西,不帮忙就算了,给我扯这么多干嘛?你不帮随便,我回头自己去一趟封府,只要他们点头了,你还拦着?”

一听宫洵居然为了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子要找上封府,老人突然来了兴致,一双浑浊老眼使劲盯着任斗久,好像要看看这小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其实老人也并非故意不帮这忙,他也知道他根本拦不住这位官职确实不大的监司大人,只是听说要送人进青泱军,这才想试探试探,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斤两,居然能让宫洵亲自送上门,还是要去最特殊的青泱军。

宫洵在架子上翻来翻去,老人整整齐齐摆放好的书架几乎全被他翻了个遍,老人实在看不下去,抬起头喊道:“诶诶诶,监司大人不必找了,兵部名册前日才被陛下调阅去了,你要找,就去陛下那看看去。”

宫洵转过身子,骂了一句,“你他娘的不早说?”

老人重新躺回椅子上,踹着手,“监司大人也没问啊。”

“回头再跟你好好聊聊”,丢下这么句话后,宫洵带着任斗久径直出门。

路上,任斗久对那个让老人反应极大的青泱军破天荒起了兴趣,便开口询问道:“青泱军是什么?听那个老头语气,好像很牛的样子。”

宫洵瞥了眼少年,“岂止是厉害,在习書九大王朝中,只说一个军种,青泱军至少能排前三!”

他娘的,有这种底蕴,要是还混不出点名头来,青泱军三万人,都去找块豆腐给老子撞死算了。

随后宫洵难得正色一回,给任斗久说起了大名鼎鼎的青泱军起源。

青泱军,前身原本只是一支被打散在熙童王朝五个军中的一支侧翼斥军,人数不会太多,每个军中不过千人之数,只是每次出战,都会深入敌后,行如其名,说白了就是斥候。

在战场上那种环境,斥候们往往都是伤亡最大,死得最惨!真正的命如草芥。

而熙童王朝,背后其实有个神秘家族,封家。

封家来历不明,数百年前突然出现,扎根于此,封家老家主几百年来从未改变过一事,那就是绝不插手朝中政务。

说到底,其实封家算是生意人,只不过做的买卖有些特别,封家有一门极为特殊的能力,就是专门为各大王朝供输军需,哪有战打哪就有封家的身影。

若是价格到位,封家还有一些费力培养而出的死士随军修士,价格公道。

封家老爷子老来得子,只有一个独子,百年前在皇城内可谓人尽皆知,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身后有封家这么个庞然大物,又是家中独子,封老爷子对其极为宠溺,家里最强最能打的那几位修士几乎形影不离,不分昼夜的保护在其身边。

皇城内最大的青楼,名为细柳楼,封家那位公子便是他家常客,细柳楼每次只要见了封公子,都会闭门谢绝其他客人,一开始其余客人对此不是没有异议,只不过慢慢的就都改了性子,反倒是和细柳楼一起期盼着封公子登门。

原因不外其乎,封公子身旁有高人护着,他们还真没辙,二来封公子有钱啊,每次进了细柳楼,不管是进门寻乐的,还是去打秋风等着封公子赏钱的,能从细柳楼大门口,排到皇城三宫门外。

封公子也从不计较这些人的小心思,每次登门身旁随从都会大把往外掏着古玄钱,用封公子的话来说,自家发的国难财,不往外散散,日后怕被人刨坟。

但就是这么个纨绔公子哥,偏偏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一个从三品边军将门家的留京小姐。

有次夜黑风高,封公子翻墙爬院,借着身边随从遮蔽掩护,终于是见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将门女子,可那位小姐仅是看了一眼站在自家高墙之上的风流公子,便转过了头,关了窗,只丢下一句当时不知玩笑还是只为打发人的随心言语:“男子汉大丈夫,国难当头,不去戍边于国,好歹也不该是这种软趴趴的风流模样,天天花前月下,你这种人,配我不上。”

当时的年轻公子听了这话,遂下了墙头,之后的熙童王朝第一公子哥,就像丢了魂的孤魂,整日待在家中,有那么两个月时间,细柳楼都没等来她们心心念念的财神爷。

就在京中之人都以为封家公子只是在家养精蓄锐,不久就会到细柳楼重整雄风的时候,时任边关军策将领苏于喧回到京中,熙童王朝已然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当时的老皇帝已经有了割地谈和的打算,苏将军不得不返回京中面见先皇,想要再争取朝中最后一份军需供给,想与兵强马壮底蕴深厚的夏商王朝再打最后一场,熙童王朝前线那些兄弟们,只有站着死的道理,跪着生,自己怎么跟那些战死的兄弟袍泽交代?

不曾想当时已然到了暮年的老皇帝实在不想再打下去,他不想自己将死之年,还将熙童王朝苦苦支撑起来的国祚断绝在自己手中。

就在苏于喧最后一次进宫面圣失败,心灰意冷的苏于喧回到了战场大营时,封家突然找上了门,带来了一份足以支撑熙童王朝打完这场大战的雄厚军物,物美价廉得有点过分,这么大一份军备,只向熙童王朝要了一颗古玄币!

当时的前线军帐内,苏于喧听着副将的汇报,双手紧紧握拳,眼神充血,狠狠拍在桌上。

随着副将而来的,还有一份封家老爷子的亲笔信,信中内容极为简短,“儿子交给你了。”

苏于喧毕竟出身行伍,虽对封家老爷子这份白送的天大恩情感恩戴德,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打战就打战,还把那种货色送到我军中镀金来了,罢了,萧副将你去给他安排个后军勤备官的职务,想来那小子也没本事胜任,就让他挂个空衔,等过段日子把他送回京就行,别留在这碍眼。”

副将站在一旁,忍不住小声喊了声将军,打断了苏于喧的话。

被打断的苏于喧本来心情大好,这下子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有屁快放。”

副将酝酿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道:“封公子没跟随军备一起到前线。”

苏于喧闻言皱了皱眉,不过还是强行忍下胸中怒火,说了句,“没来就没来,看在他老爹的份上,让他待在京中把军功领了。”

“将军…”

再次被打断的苏于喧没忍住,开口大骂,“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有话能不能说完?”

副将这才接着说道:“封公子没要我给安排的军职,说要自己挑一个肥差。”

苏于喧猛然拍了一下桌子,腾一下站起身,“他娘的,当老子是细柳楼老鸨?跟我这讨价还价来了?”

副将脸色复杂,“封公子前日就已经启程,出发时间比将军还早,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前方战场了,而他挑的肥差,是斥军一个营将。”

苏于喧有点错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斥军?你再说一遍?”

副将无奈点头,“是斥军,封公子确实领了份斥军营将的衔,并且将两位贴身保护他的大修士留在了城外从军行营处,让将军随意差遣,还让我带话给将军,若是他这次能活着回来,劳烦将军亲自出面,给他做个媒,最好是能亲自上门为他提亲。”

苏于喧闻言,嘴唇都有些抖动,“好好好,狗日的,平日里我最看不上的败家子,今日倒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萧副将,传令下去,侧翼四军全部按兵不动,等着这批军备下发就行,中军大营全部随我一起,去接这个封家公子哥的斥军回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要是能活着回来,别说提亲,就是要娶老子,我也耐着性子去买点胭脂,对镜贴花黄也忍过去。”

二十多万中军浩浩荡荡,随着苏于喧杀入夏商王朝境内,待到苏于喧再次见到那个公子哥的时候,年轻人浑身是血瘫坐在地,身旁战马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年轻人脸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尚未结痂的刀口。

年轻人见了苏于喧,满脸血水泪水,硬是强撑着起身,不顾脸上疼痛,抹了把脸,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意。

这之后的四年时间里,年轻人从一个营将,靠着拼杀出的战功,硬是跻身了整只斥军的督蔚。

有次和苏将军同桌喝酒,苏将军难得想起当初那件事,笑着看向那个脸上有道刀疤,黑壮了不少的年轻人,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提亲,他肯定亲自陪同登门。

年轻人闻言反倒摇了摇头,笑着说了句,“再等等,她看不上我,是对的。”

其实苏于喧知道,眼前这年轻人是怕自己回不去,以后苦了人家姑娘。

那次喝酒之后不久,两个王朝的战事也接近了尾声,双方在熙童王朝东面战场上,打了最后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熙童王朝这边靠着封家提供的军备,好歹落了个惨胜收场。

熙童王朝皇城封府内,早已是垂暮老人数百年的封老爷子一个人坐在书房内,桌案上安静放着一份由前线大将军苏于喧亲笔书写,后由那个缺了条胳膊,瞎了只眼的萧副将带回京城的前线坻报。

老人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那封沾满血迹的书信,房内落针可闻。

整座封府内气氛压抑得吓人,没了平日里的熙攘,就连平日那些忙上忙下的封家豢养修士客卿,今日也是难得的放下手中事务,全部聚集在府中。

没多久,一个女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安静,只见一个身穿一身红色嫁衣,头戴缟素,姿容极美的女子,犹自推开封家府门。

可就连那些府内暗藏的客卿修士,也没人出手阻拦这个不速之客的登门,女子双手轻提红色裙摆,脚步轻缓,慢慢走到封家老爷子书房前,女子放下裙摆,任由其塌落在地,抬起手,解开一头秀发后重新戴上白色缟素。

封老爷子没理会屋外动静,只是伸出手掌,对着那封信件轻轻摩挲,信上名字,叫封青泱。

女子双膝跪地,郑重其事对着屋内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站起身。

这之后女子的一句话,让屋内原本面无表情的老人瞬间老泪纵横,屋外站着的那些封府丫鬟们也再也忍不住,全都放声大哭。

女子只是语气轻柔,说了句话:

“从今往后,我就是封家的儿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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