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纨绔无风骨?(1 / 2)

时节镇,逢时街。

刘弦喆带着那个法号凌一的小和尚回了小镇学塾,学塾就一个小院,坐落在逢时街侧巷,位置有些偏漏,一般外人进了镇子,想要找到此处,确实有些困难。

从另一座天下远游至此的小和尚进了院子,好奇地四处打量,这还是小和尚第一次进入儒家门户,以前在怀释天下的时候,可没一座这么正儿八经的儒家学塾,那边有的只是佛门菩萨们进经讲座的佛院窥庙。

刘弦喆带头走在前面,带小和尚进了自己书房。

小和尚看着房内书架,各式各样的书籍,有儒家纪事,道家通譜,佛门法经,兵书,其外还有各种杂书,琳琅满目,不禁内心暗叹,儒家所在的习書天下,确实如佛院里的老佛陀所说,博纳百家,兼容极广,怪不得那两座天下的家伙,挤破了头都想要来习書天下抢个容身之地。

刘弦喆让小和尚自己随意便是,在他这没什么好讲究的,闲得无聊了,可以自己出去外边走走逛逛。

随后自己就收拾起东西,谈师叔既然已经亲自过来了,自己也乐得吃闲饭不管抹桌子,准备收拾东西就回儒院去了。

桃李巷,谈洲等人在任家吃饱喝足,宫洵百无聊赖,坐在木凳上,靠着墙板,打着盹,反正被狗日的谈洲给盯住了,想跑也不可能,还不如放宽了心,慢慢耗着,自己有的是时间,就看你这个儒院大圣人,是不是真的那么闲,能在这边待多久?

青年反正是打定主意不管不听不问了,至于皇帝陛下交给自己的事,慌什么?那几个老家伙又没长腿,兜兜转转,还不是只能在时节镇这一亩三分地上晃悠?

至于回去后朝堂上那些只长胡子不长脑的会在朝堂上怎么吹胡子瞪眼,抱歉,眼不见心不烦,你们急你们的就是,与我何干?

朝内那些吃饱了没事干,把参奏自己当饭吃的清闲公卿们,参吧参吧,这么多年来,中书府那边早就腾出了间不小的屋子,用来专门放置参奏自己的奏本了。

熙童王朝的皇帝陛下都换了几个了,谁把这件事当回事过?

屋门外,谈洲陪着任斗久蹲靠在门前,任斗久习惯性一言不发,身旁这个老王八蛋和里边吃饱了就睡的大王八蛋好像打定主意要赖在自己这了,赶了几次,没用,索性就不再赶人了,都赖着吧,无所谓,反正家里米面已经见底,赖着不走也行,我出房子你出钱,过日子嘛,凑合就行,别让我饿着。

谈洲蹲在一旁,眼神时不时往隔壁院子扫,这时正用手肘轻轻拐了两下身旁的任斗久,“老弟老弟,快帮哥哥看看,兰姐姐有没有偷偷趴上墙头,在那边暗自神伤,看着哥哥埋怨不已,你们是多年邻居了,打小熟,说得上那么几句称心言语,要不你过去帮哥哥劝说劝说,就说千错万错都是哥哥的错,是哥哥来晚了,你是不知道,刚刚见了姐姐出门打水,偷偷往哥哥这边瞟了眼,嘶~那叫一个四目相对,眉眼传情,姐姐这么多年的苦怨,可都写在脸上了,你年纪小,不懂,女人神情时,眉眼间的刀子,杀力比天外那群家伙,只强不弱。”

任斗久咬着牙根往旁边挪了挪,皱着眉,满脸黑线,妈的,自己也是上过两年学,翻过几页书的,虽说这么些年,有时都就着野菜给吃进去了,但好歹也算见过读书人的,旁边这人真是刘先生的师叔?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读书人?

就这样,一大一小,杵在墙根,一个自说自话,唉声哉叹。

一个闷声不响,左耳进右耳出,像极了隔壁巷子那家两口,泼妇碰上闷汉子,有劲全往床上使。

夕阳西下,暮日西垂,桃李巷又有客至。

有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一袭宽松白衣,从巷子口缓缓走来,几乎和门外积雪融为一体,身形笔挺,闲庭信步,慢慢前行,男子袖口绣有一古怪图案,刀剑交错。

谈洲率先抬起头,抬起手至眉眼处,挡住不太刺眼的阳光,看向男子,咧嘴一笑,“乖乖嘞,来怪物咯。”

一直坐在屋里打盹的清秀青年听见门外动静,也是猛然睁开眼,睡意全无,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等到看清来人,宫洵怪叫一声,缩到门后,“我靠,你们几家是不是有病啊?都这么闲的吗?”

白衣男子缓缓上前,站在门口,看向三人,面露微笑,看向谈洲,“去天外打一架?”

谈洲缩了缩身子,往任斗久身旁靠了靠,略微压低音量,“老的打老的,小的打小的,你怎么不去文昌宫找师兄打一架?”

男子倒也不计较,面色不改,依然笑道:“以后自然会的。”

随后男子转头看向任斗久,“不请我进去坐坐?”

任斗久对着门口努了努嘴,示意门在这,我又没挡着,都已经住进来两个了,多一个不多,何况这次来的人明显感觉不好惹,不去讨那种晦气,都已经家徒四壁了,谁害怕进贼啊?

男子倒也不客气,抬起脚就上了台阶,径直往屋里走。

男子进屋后,宫洵赶忙跑到墙根处,揣着手,在谈洲边上找了个位置蹲下,三人竟没一人跟男人进屋。

过了半晌,宫洵率先忍不住,试探性问了句:“谈大圣人,既然你们都到了,我这小胳膊细腿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在这碍手碍脚的了,要不?”

谈洲闻言,伸出一只手压住青年肩膀,“别啊,这可是你们熙童王朝的地盘,你走了这谁说了算?”

宫洵闻言,一脸刚死了双亲的凄苦相,“前方战事吃紧,你是知道的,宫里边就剩一群酒囊饭袋,没我真不行。”

不等谈洲搭话,屋内男子的声音传来,“都进来,不用给我当门神。”

门口三人,除了任斗久依旧无动于衷,其余两人倒是都乖乖站起身,对视一眼,宫洵就被谈洲勒住脖子,拽着往屋里走。

两人进了屋,白衣男子早已自顾自拉过那张缺了只桌腿的木桌,拿了个木凳,在桌边坐下。

随后男子抬起头,看向刚进屋的两人,摇了摇头,“一个是他的亲传弟子,一个跟他渊源不浅,怎么两个都是这幅德行?”

宫洵丧着脸,谈洲仰着头,接了一句,“你是前辈,你说的对。”

白衣男子对着宫洵勾了勾手指,宫洵立马不由自主,向前一步。

白衣男子双指捻起衣袖,揪起那个古怪图案,动作亲柔,缓缓搓动,“我那个不成器的师侄,还是不肯回去?”

宫洵听男子问起这事,反而平静下来,缓缓开口,“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劝不动的。”

男子轻轻点头,转头看了眼屋外,“门外那小子,进来。”

等了半天没动静,男子微微皱眉,喊了声宫洵。

宫洵稍作犹豫,还是转身出门,抓住后颈,将身材矮小的任斗久拎进了屋。

等到宫洵将人放下,男子抬起头,看向任斗久,“小子,你们这地方应该还没见过我们这样古怪的外人,你也不知道我是谁,但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你跟宫洵走,能活下来,以后自己有本事,就去啼兵域,我缺一个关门弟子。”

要是不愿意,你就待在这等死就行。

任斗久抬起头,看着眼前气势凌人的男子,却丝毫不怯,“你是谁?去干嘛?”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爽朗大笑起来,“我是谁你慢慢会知道的,至于去干嘛?你不是喜欢打架吗?跟着他走,你会有杀不完的人,打不完的架。”

谈洲站在一旁,男子这种举动,明显不讲规矩,正欲开口,白衣男子看了他一眼,“谈洲,我来之前去过一趟文昌宫,见过他了,他已经答应这次每家都可以便宜行事。”

谈洲闻言才又闭上了嘴。

随后男子看向任斗久,“怎么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我可以提醒你一句,很快你们这地方就会彻底与外面的天地隔绝开来,像你这样的,也就是对了我胃口,不然你是没机会走出去的。”

任斗久低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男子站起身,“就你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你们可以动身了。”

不等任斗久和宫洵答应,男子突然转过头,“谈洲,你跟我去见见那个古地阍者。”

宫洵好不容易可以脱身,此时哪还肯多待半分,立马揪住任斗久,“走,带你去见识见识,外边的山高海阔。”

另一边,小镇教书先生刘弦喆,独自一人,来到了竹节巷,站在门外喊了几声,院子里没人回应。

刘弦喆刚转身,就看到谈洲师叔与一个风神玉面的白衣男子向这边走来,刘弦喆上前,行了个儒家礼,喊了声师叔,看了眼白衣男子,随后转头看向谈洲,眼神询问。

谈洲清了清嗓子,“这位是啼兵天下那边来的,在那边排行老二。”

刘弦喆瞬间身形紧绷,深深鞠礼,“习書域青暇文脉刘弦喆,见过前辈。”

白衣男子点点头,笑着说道:“老书呆子的学生,跟他一样,看见都懒得踹两脚。”

谈洲抱起手,让刘弦喆赶紧滚蛋,这边交给他们就行。

刘弦喆如释重负,快步离开。

等到刘弦喆走远,白衣男子看了眼巷尾的一丛绿竹,眯眼而笑,“你说他们几个在这边鼓捣这些,那个地方的那些老不死,会不会心里很不爽?”

谈洲摇摇头,“不爽就不爽,还没太过分,总不至于再打回来吧?”

白衣男子闻言哼了一声,转过身看向那座羁神山,“我倒是盼着他们打回来,省了很多事。”

谈洲闻言将身子凑上前,挤眉弄眼,“那要不?”

白衣男子瞥了他一眼,“放心,到时候我肯定拉上你。”

谈洲闻言连忙摆手,“别客气,读书人,打架本事不济,就不去添乱了。”

学塾那边,刘弦喆站在学塾外,抬起头看了眼自己待了很多年的地方,突然有些感伤。

小镇入口处,青年宫洵带着矮小黑瘦的少年,站在那块刻有“天刍时节,故不迎春”的石碑处。

郑重回过头,风霜压鬂,少年屈膝跪地,对着这座已无甚亲的生养之地,咚咚磕头。

小镇学塾,人去院也空,本该就此褪墙倒瓦的小院中,偏偏来了个青衫长褂两鬓微霜的读书人,在房内找了条长凳摆放院中,读书人轻提儒衫一角,缓缓落座,以行大逆不道之举,坐等七座天下前来问罪。

第二日,熙童王朝彤怅郡府,郡守林廓小心翼翼束手站在一旁,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却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青年。

青年时不时伸出手指蘸着口水,翻阅着一篇篇郡府司连夜批改核对后递上来的郡压谱谍,翻着翻着好像有些烦了,将厚厚的谱谍随手丢到一旁。

郡守大人被青年吓得一激灵,内心叫苦不已,朝中不是没来过钦差巡案,可至多就是顶着个头衔下来走走过场,彤怅郡的官补事宜其实一直都是时任锗令司孙敬山在负责,多少年了都没出过任何纰漏,为何这次会在这位活阎王这出了岔子?

青年微微撇过头,咧开嘴对着林郡守笑了笑,“怎么?林郡守这还当着面呢,就敢骂我活阎王了?真以为自己是京内朝堂那群头上顶着金翎的老不死啊?”

林廓哪里想得到自己心里一句牢骚话会被这位听了去,吓得肝胆欲裂,连忙跪俯在地,“下官该死,下官该死,求监司大人网开一面,饶了下官。”

好不容易逃脱那几位圣人手心的宫洵本就心情大好,本来就没想着如何计较,一句活阎王而已,几百年来听的还少?这种轻飘飘的言语,不是夸人是什么?

“起来吧,地上又没骨头,你还能给我找点热乎的啊?”

林廓再次被吓得不轻,委实没想到凶名赫赫的活阎王,外号熙童立皇帝的钦天监监司大人,会这么难相处,不过还是不敢有任何忤逆之举,乖乖站起身子,使劲弯着腰,站在一旁。

宫洵抬头看了他一眼,啧了啧嘴,“站远点,趴这么近干嘛?还想往我脸上亲一口拉近拉近关系?我可没那爱好啊。”

林廓闻言赶忙往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直身子。

宫洵也不想再与他打趣,开门见山,“这次来,其实是想请林郡守帮个忙。”

林廓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在此时表露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连连应下,什么下官必定竭尽全力,赴生忘死替监司大人做事之类的话,重复好几遍。

宫洵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林郡守,又不是真要你豁出命去给我办事,你林郡守的脑袋,还没这么不值钱。”

“我就是想请林郡守帮忙,替我给个少年改一改户谍出身,之后的事,就不劳郡守大人操心了。”

“那小子名叫任斗久,是那个古地时节镇桃李巷人,想必这么点事,郡守大人办起来应该不会太过为难。”

林廓哪敢在这种事上打包票,虽然确实是一件自己动动嘴皮子的小事,可熙童王朝律法,擅改谱谍,暗自迁户者,株连上下三级官员,若是以此敛财给人谋私以逃充兵军者,一经查实,没有轻则一说,无论是谁,全部问斩,这份律法,好像就是出自眼前这个只是官至监司,却有着一人之下的绝对权柄的“年轻人”。

所以哪怕是宫洵自己开口,林廓哪敢在这种事上打马虎眼?谁知道是不是监司大人故意试探,想以此找麻烦?

宫洵好像看出林廓的左右为难,站起身,“林郡守,本朝律法说的是“擅改以逃军”,而我要带走的人,却是要以此去充军,算不得有违朝纲,这件事你知我知便可,日后若是出了差池,有我顶着呢,你怕什么?”

林廓所说心中大石落地,却也还是表露出一副为难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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