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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棋赶紧爬起身来,抖抖索索跟在两人身后。惊魂初定,他懊恼无比,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他原以为吴郡王喜欢他,便会同公子一样怜惜他、纵容他,可跟着吴郡王回到府中,他却被抓进水房洗剥干净,直接送入吴郡王睡房里。新主子露出欲望狰狞的面目,逼近他赤露的身体。他吓得嚎啕大哭,身子却僵住动弹不得。

“你家公子没教过你怎么伺候男人?!”吴郡王被他涕泗横流的模样扫了兴致,拂袖而去。

原来“喜欢”与“喜欢”是不一样的,他这才意识到,并不是每个人都同他家公子一样温柔克制,原来男人含情脉脉的双眼是会骗人的。

书房里干净简朴,陈设不多。李炎屏退手下,却对李棋视而不见:“靖王府若问起,这些伤可为遮掩。你我二人不便过多往来,须得抓紧时间,恕小王不多赘言。”

李镜疑惑着点点头,李炎请他落座,少见地神情严肃道:“镜哥有所不知,这几年我在吴地遍访故人,查问我父王当年旧事,却始终只得只言片语,无甚收获。直到去年,我竟意外收到老师来信。信中老师向我详述了父王生前一些故事,还叮嘱我去一趟淮南府,为镜哥庆贺金榜题名之喜。”

原来,李镜的父亲淮南伯李赟少年时便有才名,曾被选入国子监为梁王李越同窗伴读,两人交情甚笃。李越受封吴地后,李赟也回到淮南,两处相距不过二百余里,自然常来常往,关系密切。后来圣上为李越选了博陵崔氏长女崔之环为妃,李赟又娶了崔氏庶女崔之佩,两人便成了连襟。可惜崔之环红颜薄命,婚后第二年便难产离世,孩儿也没保住。填房的王妃独孤氏竟也没逃过相同的命运,所幸这一次留下了李炎。

可水患之后,两人便断了联系,李赟从此未曾踏足吴地。半年后李越郁郁而终,挚友李赟不知何故竟未上门奔丧。

李赟去世时,李镜年纪尚小,这些事自然并不知情。李炎见他将信将疑,便从书橱深处取出个木匣,递给李镜道:“老师为我开蒙授业后,我在家中书房翻出这匣精心保存的书信,全是你爹爹淮南伯李赟写给我父王的。内容都很普通,不过是些寻常问候、家中琐事、诗词应和。唯独贴着匣子底儿那封,应是最晚寄来的,却只有‘如此甚好’四个字。”

李镜从小临摹父亲遗留的书贴,一眼便看出,这些信的确是父亲手笔,惊异之余,忍不住一字一句细细读来。

李炎屏息静候,全不似平常孟浪模样。待李镜看完一遍,他才问道:“他二人断绝往来,正是在江都水患前后,个中隐情,恐怕就在这些书信中。不知镜哥家里,可有我父王寄去的笔墨?两边儿一合,便可窥得他二人通讯之全貌。”

李镜转眼思索,摇头道:“家中未曾见过梁王殿下墨宝。其间若真有要紧的证据,爹爹必不会随手摆置。”

李炎不免失望,接过木匣轻叹了一声。

这时在一旁垂手呆立的李棋,忽然抽一口冷气,瞪眼道:“靖国夫人出嫁离开淮南伯府时,曾带走一批文书要件,我的身契就在里头!会不会是她……”

李炎与李镜对视一眼,双双肃然失语。

靖王府里,眼目来报,淮南公子大闹吴郡王府。李媛闻讯闭目哀叹,接着遣退下人,从床板下的暗格里掏出那只精美的小木匣来。她翻开匣盖,小心将里头厚厚一沓用红线扎好的书信取出。

哥哥李赟去世那年,她才十四,正是含苞待放、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李媛生得端丽明艳,又冰雪聪明,读书识字、针织女红无一不精。那时侄儿李镜才满六岁,正待开蒙,家中大小事务,便都落在她一人肩上。好在她自来性子刚强坚韧,不输男儿,在附近几位叔伯的帮扶指点下,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一日李媛在书房整理归拢,无意中在书橱深处发现一精致木匣,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三十多封梁王李越写给她哥哥李赟的私人书信。

好奇心驱使下,她将那些信一一抽出阅读。看了没几封,她便嗤笑着得出结论:梁王李越是个糊涂草包。

字写得犹如狗刨不说,遣词造句呆板幼稚,字里行间竟像小孩儿嬉闹一般,没个正形。最前面几封都是在讲吴郡有什么好吃好玩,邀李赟前去伴游;李赟应当是拒绝了,接下来几封李越便开始撒泼耍赖,说什么“赟哥不来,我就不吃米粮、只吃肉”之类的蠢话,看得李媛直翻白眼。

后来李越发妻崔氏难产死了,他自述“哭了几天几夜”,李赟终于去了吴郡一趟;再后来李越又纳了新妃,是个“天仙样的大美人”。倒数第二封信中,他竟发疯样的写了许多污七八糟的房中秘事,说他如何如何爱这独孤美人,恨不得与她死在床上云云。

那时李媛仍待字闺中,看了这些浑话不禁面红耳赤,更觉得这梁王是个疯癫痴儿。可接下来这最后一封信,却与以往的大为不同。

在这封信中,李越说了许多哀伤又奇怪的话,像是在与李赟诀别。最令十四岁的李媛费解的是下面这段。他说,赟哥文采风流,定能把我儿教得很好;他自己胸无点墨,怕耽误了孩儿,已拜请探花郎左峻为孩儿开蒙;若两家能躲过靖王毒手,将来他的爵位和封地,便都传给这孩子。最后还有一句:对不住,赟哥,来世再报。

既然认定李赟能教好孩儿,为何又另请他人开蒙?看来梁王李越确如他自己所说“胸无点墨”,写出来的东西颠三倒四、狗屁不通。只是那句“躲过靖王毒手”,李媛却看得清楚、记得牢靠。

第32章 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这些年,李媛在靖王卧榻之侧一刻也不敢放松,始终留意提防靖王对淮南李氏不利。可这十几年来靖王从未有所动作,也从不介意她为娘家侄子奔走谋划。她渐渐安下心来,不禁怀疑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是李越信口胡诌的。

虽未能生出一子半女,在把郡主从襁褓中照顾到大的悠长岁月里,她也体会到了作为母亲的烦恼与喜悦。她真心希望她的侄子李镜,与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孩子李升,能珠联璧合,成为一家。多年前被那痴儿李越挑起的愚蠢仇怨,也能因此得以终结。

直到李镜进京,将二十年前江都一案的真相向她披露。她突然明白李越那句“躲过靖王毒手”是什么意思:李越在水患发生后幡然醒悟,终于意识到蛊惑他的“方术之士”是被靖王指使,也想明白靖王这么做,是为令他丧失竞争太子之位的机会。他怕靖王斩草除根、伤害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便写信求助李赟。所谓让“探花郎左峻”为孩子开蒙,可能是为告诉李赟,左峻也知道这事的真相,希望李赟能和左峻一起保护他的孩子。

原本古怪又荒唐的文字,如今读来,字里行间尽是绝望中的悔恨与挣扎。李媛将信笺理齐,细心扎好,四下观望确保无人看着,才又藏回床板下一方暗格里。

李镜回到靖王府时,鼻子淌着血,眼眶也青了,一身白衣上全是灰扑扑的鞋印,失魂落魄狼狈极了。李媛见状气红了眼,大骂他不成体统,又连忙吩咐下人为他沐浴理容。

李镜的沮丧不是假装。李炎怕他反悔倒戈,坚持要留下李棋作为人质,他无力抗拒,只得从命。虽说李炎答应他会“好生善待”李棋,可毕竟这人花名在外,李镜哪能放心。梳洗停当后,他浑浑噩噩回到房中。心好像悬在半空里,又无比沉重。他打开书卷,明明每一个字都认得,却怎么也读不进去。很久以来,他以为自己如松柏牢牢扎根,是李棋的依靠与遮蔽;此时此刻,他却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李棋不在身边,他竟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书房门口冲进来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郡主李升不请自来。

“连个酒色之徒都打不过,你可真有出息!”李升白眼翻到天上去了,隔空抛给他个绣工精美的香囊,“你也绞一撮儿头发给我!”

李镜呆呆瞅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了,姑母是这么安排的,他两人在上元之夜同游后要“情投意合、私定终身”,还得留下凭证,以作日后“抗旨”的依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李镜没心思与她罗嗦,连话都懒得说完,便从腰间解下随身玉佩,递过去道,“有个信物得了。”

“我都绞了!你个大男人,矫情什么?!”李升推他肩膀嚷道。

平日里都是李棋替他结发髻,这会儿拆散了,谁来为他打理?李镜想想便心酸,连话都不答了。

李升见他不动,骂了句“臭断袖”,一脸嫌弃地转身跑了。

转眼李棋已在吴郡王宅邸待了好几日。吴郡王交游甚广,不是外出做客,就是在家做东,他安排李棋在书房写请柬、回拜帖、抄礼单,李棋小小年纪却笔力娴熟,无需他多言,就能将人情往来梳理得周到妥帖,令他刮目相看。

这一日长安城下起鹅毛大雪,李炎难得没有应酬,在房里待不住,便来到花园闲逛赏雪。走近池塘,他看见李棋只身侧坐在回廊下,正趴在阑上发呆。

“哟,棋儿这是在思春呢?”李炎背手在他身后站住,明知他不乐意被李镜之外的人叫他“棋儿”,故意拿这两个字逗他。

李棋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搭理。

“往后你跟着我得了。想必你家公子不愿做梁上君子、去靖国夫人房里偷窃;他不拿那些书信来交换,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李炎将手抄进袖筒里,悠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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