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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棋伸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纸片,红着脸边穿衣裤边说道:“都巳时末了,我这就去叫水来,公子洗洗更衣吧,别教郡主等。”说着僵硬地起身往外走。

李镜一把拽住他手腕,将他带回面前道:“昨儿夜里说的话,我都记得。许是郡主也不满意这桩亲事,此事或有转机。棋儿别多想,嗯?”

李棋点点头,羞得连眼都不敢抬,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李镜拦腰将他带进怀里,下巴蹭着他额头道:“你也洗洗,陪我一同去。”

李棋这才抬头与他对视,惊道:“我?我不去,人家约的是你。”

“她未出阁的姑娘家,我怎么好与她私会?你不去,我一个人可不敢去。”

两人擦洗穿戴齐整,来到靖王府花园水榭中等候。不多时,山石后闪出一个人来,果然是郡主李升。

李镜作揖向她行礼,抬头却见李升斜斜瞥了李棋一眼,一脸轻蔑。他怕李升出言欺辱李棋,便偏头指着池对岸一块大石道:“棋儿,你去那边等我。”

李棋答应一声,急忙跑了。李升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冲李镜道:“你爱走什么歪门邪道,与我无关。你我只徒有名分,各过个的便是。只是有一样,从今起,我二人须得有个‘两情相悦’的样子,明儿你便随我往东市逛逛……”

李镜颇不客气地打断她道:“郡主看不上在下,只管向靖王殿下说明,回了这门亲事即可,何必做这花样文章,徒增烦恼。”

李升两手抠着裙摆,嘴动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低声咬牙道:“你当我愿同你做这荒唐把戏?你是不知,回纥可汗几次为叶贺太子向我大唐求亲,只等我成年。我不同你将就,如何躲得过?”

李镜这才明白,她愿意与自己“将就”,只因更不愿出塞和亲,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怪不得自来都是姑母一力鼓吹这门亲事,靖王殿下却从未表态,原来圣人早有别的安排。

“郡主同他们说了不愿远嫁?”李镜问道。

“说了有什么用?”李升撇撇嘴,眼里似有水雾弥漫,“父王一向疼我,我没想到,这事儿他竟然……只有阿娘一人愿为我作主。我知道,她也不全是为我,可除了她,根本没人听我的意思。”

原来如此,李镜心道,姑母着急撮合他们两个,是为在圣人下旨赐婚前抢先一步。李镜寄住靖王府,与郡主“生了情愫”,两人“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即便是圣人,也没有硬拆一桩姻缘的道理。

李镜沉默不语,不想被卷进这出欺君大戏。李升看出他老大不情愿,围着他转了半圈,压低声音劝道:“我知道你不情愿。头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那小情人把你拿捏得死死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婚娶。你们淮南李家本就血脉稀薄,只你一枝独苗,断没有任你逍遥到老的道理。这桩亲事不成,早晚还有别的安排。我是不愿管你的事,换了别家的姑娘,那可就不一定了。你好好儿想想吧。”

一番话说得李镜心中忐忑,李升转身要走,动身前突然又回头道:“对了,提醒你一声,昨晚我看见阿娘把你那小情人叫去,好一番教训,最终逼得他答应了。”

“答应了什么?”李镜瞪眼问。

“我哪知道。隔着门听不真切,反正他答应了,阿娘直夸他‘懂事’。他哭着出来,还迷了路,我叫房里婢子带他回去的。”

李镜望着对面大石上抱膝呆坐的李棋,见他双眼无神,满脸落寞,全不似往常活泼机灵的模样。李镜回想昨晚情境,李棋突如其来表白心意,那些反常的举动,莫不是在……向他告别?

第28章 你已是我的人

那日筵席之上第一次见到郡主时,李棋心里就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奇怪的伤感;这种感觉在听靖国夫人说出他二人的婚事时达到顶峰,他惊讶地意识到,原来他早有预感。

郡主身份尊贵,青春貌美,这段姻缘实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事,他该为公子庆幸欢喜才是。可昨晚喜讯向他揭晓的一瞬,他却万念俱灰。

生怕这还不足以击倒他似的,靖国夫人又取出一精致木匣,款款翻出一张纸,递到李棋头顶。他定睛一看,顿时从天灵盖凉到脚底心,瘫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是他的身契,是他爹去世前,将年幼的他卖给淮南伯府的签押文书。

那年李媛出嫁时,李镜仍在垂髫之年。她怕家中下人欺李镜年幼失怙,谋夺家产,便将房契、地契,并诸仆从的身契,夹在嫁妆箱笼里带了出来。

李媛批手将文书夺回,重新放进匣里,悠然道:“难得镜儿将你调教得这般机灵懂事,从今往后,你便留在我靖王府伺候。到底是家里来的孩子,我用着也放心。早晚栽培你做个管事,总比当伴读小厮、日后贱卖了强。”

李棋惊道:“这番安排公子可知情?”

李媛柳眉一竖,冷哼一声道:“你既是我靖王府的人,自然听我的安排。上元节后,镜儿便往江都县挂印,再回淮南家里预备婚礼,你不必随他跑这一趟。有你在这儿,入了秋他自会上京里来接亲。”

李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他在回廊里走了许久,才发现是在兜圈打转。

李媛将他的身契扣下,不准他随李镜回江都,岂不是把他当作人质?李镜若定亲不娶、不来京里与郡主完婚,他们主仆二人便再也别想见面了。

可他不过是个奉茶研磨的使唤下人,用他作人质就能要挟公子?李媛那话的意思,岂不是说……李棋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捂着胸口,心突突跳得喘不上气。原来公子也早对他……满腔喜悦的柔情与深深的懊恼交织在一起,李棋突然参悟此中悲剧。

还没来得及与心上人互通心意,他竟已成束缚他的绳。

李镜走到李棋蹲坐的大石后时,他仍在定定发呆。

“昨晚姑母同你说什么了?”李镜问他。

李棋惊了一下,慌张回头道:“嗯?靖国夫人她……要我劝公子收心,早日为淮南李氏传续香火……”

李镜一看便知他在撒谎,正色逼问道:“你答应她什么了?”

“答应她?我答应她好生劝你……”

“棋儿!”李镜焦急起来,两手把住他肩头,“你已是我的人,有事为何瞒我?”

在他热烈的凝视下,李棋眼里的委屈与忧郁渐渐融化成决绝。

“你与郡主的亲事,不也瞒着我?!”说完,李棋推开他,转身跑了。

李镜追在李棋身后,眼看着他拐上错误的岔路。这小子果真一丁点儿路也不认,青天白日的又开始在诺大的庭院里打转。绕着池塘假山转了两圈后,李棋终于急眼了。

“公子跟着我做甚!”他回头气鼓鼓道,“你走前面!”小嘴撅得老高,险些把李镜逗笑了。

李镜领着他回到房中,见餐食已经摆上。李棋坐下便埋头扒饭,李镜却没心思吃,手托着碗道:“你不问问我,郡主有何吩咐?”

李棋仍不吭声,李镜便将李升所言复述一遍,末了黯然叹道:“出身如此,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幸而郡主开明仁义……”

李棋放下碗道:“公子不必向我解释,往后的事,谁说得清。没准儿将来我也遇上哪家姑娘,自立了出去。谁还一辈子在你家当牛做马不成?”

李镜听了一愣,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他胡乱塞了几口,只觉饭菜味同嚼蜡,便推了碗,看李棋麻利地收拾了出去,又端了漱口的茶进来。李棋放下茶盘,将热把子递在他手里。

李镜横下心问道:“你不是说,将来你有了心上人,便是死也要赖在他身边?”李棋答不上来,又怕自己憋不住要哭,赶紧转身端上水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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