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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峻不断在梁王耳边详述江都百姓受灾后的惨状,试图唤醒他残存的良知。可没想到,梁王却患上了癔病,日夜惊惧恐慌,无法入眠。半年后,梁王耗尽心力,憔悴而亡。

李炎听到这里,脸色已十分难看。左峻停下叹了口气,李炎接口道:“老师意思,父亲为一己之私残害百姓,死得其所,实乃报应不爽!”

“吴郡王莫要赌气说这狠话。”左峻摇头叹道,“这些年左某再三反省,如今想来,其实当年的事左某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时左某得知许焕师傅被害后,一时义愤,考虑不周,冲动之下向你父亲发难,没有考虑到他正为你母子两的安危担忧恐惧。爱护妻子孩儿,实乃人之常情,你父亲涉世不深,焦急之下被歹人煽惑利用,其实情有可原。试想那时,我若能冷静下来,悉心揣度你父亲的处境,在他最终决出抉择之前,在他身边好言相劝,事情未必走到那不可挽回的一步。相反,我行事急躁、不听辩解便对你父亲严厉斥责,反而激得他气急无奈,最终走上绝路。

“炎儿,你五岁那年,为师辞去官职来到吴郡为你开蒙,既是为成全圣人对你怜悯之心,也是为弥补当年自己的过失。这么多年来,圣人每每提起你父亲,总悲痛自责,懊恼不已。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圣人也下旨恢复你的封号,你若还能听得进为师的话……是时候放下前尘往事,无谓追究谁对谁错,走好将来的路吧。”

“还有你,李镜。”左峻转向李镜道,“梁王殿下的过错,已不可挽回,他也已为此受尽折磨、以命抵罪,如今不必再旧事重提、牵连旁人。你为民请命的心意已经尽到,圣人心中有数,江都百姓也有目共睹。听左某一句劝,此事不可张扬扩散,以免招来祸患。听懂了吗?”

李镜早知天子不愿令他的宝贝儿子声名受损,如今见着宝贝孙子,想必又要顾念他孙子的感受,江都水患背后的真相,只怕永世也见不得天日了。

李炎追查父亲逝世的缘由,必然与李镜揭露当年之事的意愿相抵,左峻不愿两人因此徒生嫌隙,说这番话,是为他二人讲情说和,也是一片好心。李镜想通这一点,只得低头称是。

左峻又问了两人读书诗文、江都吴郡两处政事,寒暄过后,李炎面色逐渐和缓,两人便向恩师、主座告辞,出来时已近正午。才走出一进院落,就见李棋在庭院里揣手站着。

“公子!”李棋迎上来叫道。李镜见他两耳通红,伸手摸了摸:“怎不到避风处躲躲?看冻的。”李棋摇头说不冷,正要问左阁老说了什么,却瞥见李炎在旁瞅着他,急忙收声。

李炎邀李镜品茶,说还有些事要问他。李镜知道他想问的是江都水患,又有姑母交代他的事,于是恭敬应了,主仆二人便乘吴郡王车驾一同赴宴。

“镜哥不爱那些花红柳绿,咱们去个清雅的地儿。”李炎将他们带到一处竹林中的净室,叫茶仆上了些茶食。丝竹之声入耳,李棋跪坐一旁,为二人洗杯点茶。

不消片刻,李炎就已看出,李棋十分得宠。李镜关心他冷暖不说,他在李镜面前也忒没规矩了。按说下人侍奉时应当低眉顺目,不可公然与主子对视,这小书童却总大剌剌直瞅着李镜。不仅如此,他对李炎也不甚恭敬。李炎问他“你多大了”,他回“十七”,完后竟反问:“王爷您呢?”

李炎一愣,心道这是你该问的?李镜却毫无反应,李棋眨巴着大眼,直直看向李炎等他回答。李炎吃惊失笑,只得应道:“本王比你家公子小半岁。”心想这李镜素来老成持重,行止端正,怎会纵容身边人到如此地步。

不过李棋生得白净俊俏,娇憨可人,昨晚在车上见他撅着樱红小嘴的可爱模样,李炎醉中情不自禁起了邪念。想来李镜早已收用了他,他自然恃宠而骄,无所顾忌。不知为何,李炎心中募地升起一丝古怪的酸涩,呆望着李棋定定出神。

李镜清了清喉咙,李炎这才收回神来。李镜将江都一案的始末详细讲出,李棋时不时插话补全细节,李炎耐心听完,终于将当年的事理顺想通。

“我父亲私自凿毁堤坝固然有错,”李炎替父亲辩白道,“可没道理你江都县百姓是人,我吴郡百姓就不是人了?若不泄洪,任由吴地江水泛滥,受灾的就不只是江都一县数千人,而是吴地千顷良田、几万乡民……”

没等李镜开口,李棋抢先回道:“江都也好,吴郡也好,江水泛滥,不该先告知百姓、做疏散救灾的打算?没道理你娘亲不能移动,就要几千几万人陪她一起……”

这次李镜终于出言制止,叫了声“棋儿”冲他轻轻摇头。

李炎咬牙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刁奴,不看你家公子面上,看本王不使物什堵了你那小油嘴儿?”

李棋听不懂这下流浑话,李镜却顿时拉下脸来。杯中茶饮尽,他便起身拱了拱手,带李棋拂袖而去。

李镜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李棋以为他因吴郡王为父强辩而生气,便一路小嘴巴巴地找话批评李炎。回到靖王府才一坐定,府里下人便送来一封请柬。

吴郡王邀李镜今夜浐河泛舟看灯,还特意说,请他“带书童李棋同往”。

李镜将请柬重重撂在桌上,冲李棋伸手道:“玉佩呢?给我。” 李棋从怀中掏出李炎给他那块上好美玉,李镜一把抓过来,用力朝地上掷去。一声脆响,那玉砸得粉碎,李镜满脸愠色,冲李棋凶道:“你少同他搭腔!”

却听李镜又道:“明知他心怀不轨,你还招惹他?”

“我没有……”李棋委屈地撇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镜见状心尖乱颤,方觉自己失态吓着他了,赶忙伸手将他拉到身前,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紧握着他手不放。

“我不怕他。”李棋吸住眼泪,嘟囔道,“他再动我,大不了一死,我反正贱命一条……”

李镜听了这话,只觉窝心难受。他恨自己依附权贵,进了京处处受制于人,连棋儿都保护不了;明明是自己无能,竟还冲棋儿撒气……他满心懊丧,却拉不下脸来承认,不禁憋屈无比,一口气闷在胸口,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棋嘟嘴气了一会儿,不知怎的自己想开了,一边伺候李镜洗手更衣,一边反过来劝他道:“公子宽宽心。如今圣人召吴郡王进京,只怕有意扶持他;再者,不得不卖左阁老面子,不好与他明着对立。咱们背靠靖王,跟他原就不是一边儿的,敬而远之、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这一番话,与李镜心中所想竟有十分贴切。见他如此知心可意,李镜不由得更添几分内疚,忍不住一手拉他入怀,在他后脖颈上拍了拍。

李棋仰头展颜笑道:“公子不气了?我去传几样点心,公子垫垫肚子,夜里泛舟不知几时能吃上。”

晚上临出门,李棋为李镜加了件夹袄,将他的狐裘托在臂弯里。正要跟他上车,李镜却回身道:“我估摸着,船上有不少人伺候。棋儿不必随我去了,早点儿歇吧。”

李棋闻言一愣,不免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公子是怕吴郡王吃了酒又起歹意,闹得场面难看,的确是该避一避。他便摆出笑脸,递过狐裘道:“我一人睡恁大的床,可自在了。夜里风凉,公子别忘了批衣。”李镜摸摸他头,也挤出个笑容。

浐河上灯之夜,长安城里的王孙公子、文人骚客闻风汇聚,花船画舫将本就不宽的河面占得撑不开桨,说是泛舟,实际寸步难移。

李镜登上螭纹大船,见香风萦绕着琉璃彩灯,一派富贵繁华的盛景。他有些后悔,该带棋儿出来见识见识,棋儿贪玩爱热闹,见了这些,一定喜欢得两眼放光,笑得该有多可爱。

这时吴郡王在舱里叫他,他收回神来入席就座。果然不出所料,他才坐稳,李炎就摇晃着手中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咦,你那寸步不离的小狗腿儿,怎没跟来?”

李镜面不改色,语气却有些生硬:“王爷有何指教?吩咐我也是一样。”

“那不一样。”李炎勾嘴一笑,丝毫不掩饰一脸失望,轻叹了一声道:“镜哥这话说的,你我自来兄弟相称,哪来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李镜满饮杯中酒,只笑了笑,心道你这“不祥之子”如今重获圣宠,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李炎请他动筷,两人推让了一番,没吃几口,外头有人来报,说隔壁船崔尚书之子崔执来向王爷敬酒。李炎连声叫“快请”,来人是个浑身酒气的纨绔子弟,见了李炎像看着亲人一般,殷勤又热络地讲了许多奉承的话,连带着也跟李镜勾肩搭背、推杯换盏,闹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李镜只觉心累,才歇了一刻,又来人了。这回是与李镜同科的状元郎周隽中,自考中后便在集贤院执笔校书,他喝多了酒,较劲似的要与李镜赛诗。李镜只得叫来纸笔,硬着头皮伏在酒桌上胡乱作了一首。周隽中阅后大呼“好诗”,非要拉他到自己那边船上“见见朋友”。李镜百般推脱不成,被他拉扯得衣领都松了,幸而李炎发话道:“周郎怎还抢人贵客?”这才把李镜救了下来。

前半宿陆陆续续来了十几拨人,京中有头有脸的显贵弟子挨个来与李炎交际。李镜被他们连邀带敬,喝得晕晕乎乎,心里却十分清楚。

李炎故意找这种热闹地方露面,就是想让世人知道圣人翻悔召他进京;这些年他佯装放浪、偏安一隅,怕不是卧薪尝胆,有什么狼子野心?

李镜不得不承认,李炎心思可谓缜密,他公然亮相时是与靖王那边的人一起,显得他胸怀多么坦荡,毫无与叔父靖王争斗之心;圣人心知他与李镜在江都一事上有龃龉,他却主动和李镜交好,在圣人面前表现他的仁心与气度。李镜平白被他利用一番,面上却挑不出理来,只能咬牙生生吞下这口气,一杯接一杯自己灌自己。

月上树梢,终于没人再来打搅。李炎也喝得舌头发直,东拉西扯一番后,又提起李棋来。

“镜哥今晚别回了,叫两个商女,上船来伺候咱们歇……”

李镜手撑桌案挣扎着起身,摇手道:“王爷自便,我就不打扰了。”

李炎嗤笑道:“怎么?你那小书童,爱吃醋?要不,送来,本王替你规训规训……”

李镜闻言脸色大变,狠狠瞪着他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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