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将军(1 / 2)

“大将军又被夫人赶出家门了!”

伴随着隔壁稚童们的嘲笑声,他满脸黑线地向军营走去,内心叹息不已,唉,这也忒丢脸了,不是昨日说好了以后只跪搓衣板不赶人的吗?怎么睡一觉起来就翻脸不答应了?亏自己昨天还给她又端茶送水又揉肩捶背的,唉!愁啊!

路过一片海棠树,花满枝头香满衣,有一小枝离了群,伸到了路上,他抬头看着沉甸甸的花朵,陷入了沉思。

这些海棠树是为了讨她欢喜才种下的,当年背井离乡,带着她远到这蛮荒之地镇守边陲,别的没有,唯独海棠在这开得极好,于是准备偷偷地栽一林子,后来还有几十棵没栽完,被撵着自己打的她发现了。她当时可连手上的短剑都忘记了,还是自己背起哭着的她回去的,仔细想想,后面半旬她都没有闹过脾气,难得的对自己百依百顺。

大将军看着看着花,却不知道为什么眼里、心里全都是那个人。

大将军姓张名羽,高八尺有余,须髯长鬓,不怒自威,当年带兵三十万驰骋疆场,如今镇守国家与北戎的边境漠北关,平常住在俞绶城,不曾想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将军却人尽皆知的怕老婆,而大将军的妻子李氏,本是兵部尚书李刑乾的独女,尚书李刑乾长得粗眉大眼、虎背熊腰,生个女儿却是高挑精致,宛如天仙下凡。相传李刑乾的妻子临分娩时曾梦到天女散花,满天都是海棠朵朵,所以给她起名叫李海棠,家中无子,只此一个独女,李刑乾夫妇对她可宠爱得不得了,奉为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记得一次在大殿上,吏部尚书百般刁难兵部,讽刺他们“四肢若猿臂,目短如蝼蚁”,李刑乾当场怒发冲冠,撸起袖子就上去揍他,当时百官无一能拉住,吏部尚书也挺有骨气,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了还在破口大骂。最后还是皇上制止了这场闹剧,事后吏部尚书越想越气,带着一行人到李府上讨个说法,结果刚进院子就看到李刑乾李尚书驮着他那四岁的小姑娘玩骑马打仗,孩子笑个不停,他自己也乐在其中,学那骏马声嘶,这一幕刚好被进来的吏部尚书一行人看见,李刑乾尴尬地愣在地上,老脸红得像冰糖葫芦,众人哄堂大笑,就此作罢。

后来女儿嫁人时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舍不得,那天拎着一把大刀,和还只是骁骑郎将的张羽勾肩搭背,笑眯眯地说道:“臭小子!我这女儿可就交到你手上了,虽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你要是让我的宝贝女儿伤心……呵呵!可小心不要像这根头发一样!”

张羽听后很奇怪,心里嘀咕道:老丈人啊,你是不是喝多了?这儿哪来的头发?结果马上就有一道劲风向自己的项上袭来,一下就将张羽鬓边垂下的几根鬓发全都给削了,刀刃离他的脖子只有几厘,吓得张羽冷汗直落,连声说着“不敢不敢……”

次年四月北伐,兵分三路,为西路、中路、东路,张羽开始时被认命为东路将军下的一个小将领,给两千轻骑,负责侦查通信,虽然人少,但几乎各个都是不怕死的汉子。

因为东路将军黄青松的误判导致大军陷入埋伏,几万人瞬间慌了阵脚,而黄将军也在乱军从中被数箭射死,东路军一下群龙无首。张羽及部下将士听到后方厮杀声阵阵,忙回身救援,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候,他身先士卒,带领麾下轻骑杀入敌围,先后七进七出,多次冲杀后连戟柄都滑不可握,最终救出了东路军的十之二三,军中不可无将,又属他职权最高,便暂代指挥权,一路边战边退。

不曾想血战两日之后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到了渠魁帐下,于是半夜突袭,生擒北咲权贵、将领数十人,歼敌三万余。至于封为大将军,领兵三十万,出塞追敌五千里,封狼北雁山、禅于姑射、登临墨海,那都是后话了。

还记得张将军凯旋回来的那天,张羽本来和老丈人李刑乾喝着庆功酒,谁料喝着喝着两人吵了起来,先是面红耳赤,然后就上拳脚功夫,最后李刑乾的妻子拉着李尚书的耳朵,而李海棠则拉着张羽的耳朵,让两人在院外跪了一个时辰,这下两人冰释前嫌,亲得就差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

自那以后,李尚书每逢旁人就要吹嘘一下自己女儿的眼光:瞧瞧,带领三十万铁骑马踏北咲的就是我女婿!也没啥赏赐,就是赐了黄金万两、加官进爵“而已”!吏部尚书终于被他说得烦不可耐,有天问他:“老李啊,你这人说话怎么比翻书还快?之前还骂张羽傻大个没头脑,家里又没几两银子,芝麻大小的官,娶自己的女儿真是走了狗屎运,现在咋反过来夸他了?”结果话还没说完,李刑乾就拎起袖子又把他给揍了一顿。

走着走着就进了军营,张羽看见几个小卒在一旁嘻笑着,不时还看他几眼,好嘛,这糗事都传遍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瞪眼道:“笑什么笑!?都给我砸木桩去!”

那几个小兵吓得脸色一变,方才笑得最开心的那个想了想,鼓起勇气到张羽身边小声说:

“将军,我有一计保管让你以后在夫人面前抬得起头,只是……”小兵苦着脸,“能不能别砸木桩了,昨天练骑射大伙都摔了不少,现在半边的腰子还是火辣辣的。”

张羽听完眼前一亮,“哦?说来听听,要是真可行的话砸木桩就免了!不过你要是和我打马虎眼的话——哼!”他狞笑着举了一下拳头。

小兵凑到将军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

听着听着张羽眼睛一亮,“好啊好啊!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主意,我觉得不妨一试,那就订在明日了!”

“那……将军,砸木桩呢?”

“给我滚切砸去。”

小兵哭丧着脸,委屈道:“不是说好不要砸了么?”

张羽指指小兵又指指自己,问:“你是将军我是将军?再说了,将军出糗你应该帮着将军,怎么还反过来笑话将军呢?你说你不砸谁砸!”

大将军转身潇洒离去,只留下欲哭无泪、孤独看着将军背影的小兵。

第二天,张羽邀了夫人进营中议事。李海棠只带了一个丫鬟月儿,下车后,两手相扣而走,藏于袖内,露出的几根手指像青涩小葱,身姿庄重典雅不失风度,步履款款,轻,但是有力。

旌旗飘荡,玄甲金光,士卒腰旁刀剑幌,铁骑营,军机帐,神兵所,演武场,营外树上海棠芳。

两旁将士皆着甲胄,配制式军刀,寒气森森,肃杀之气遍布了整座军营。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李氏身后紧紧地拉住她的衣角,小声问道:“夫、夫人,这里的人感觉都好凶啊,他们会不会吃了我们?”

李海棠温柔一笑,捏了捏丫鬟的手,安慰道:“月儿别怕,跟紧我就好了,有我在呢,看谁敢动你!”

明明应该是自己保护夫人的月儿抬头看着李海棠——同寻常士卒一般高的身姿和冷艳的侧脸,小小的胸中竟感到了安心。

走了一会,终于看到了张羽的身影,张将军身着厚重的盔甲,盔甲上面划痕累累,是他身经百战的见证。此时的他无愧大将军的名号,身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戾气仿佛要由虚入实般,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盯着李海棠。旁边的将士们也都着甲配刀,怒目圆睁,威严的气氛弥漫其间。

李海棠面不改色,两个箭步从最近的一位士卒腰间抽出一柄刀,直指张羽,冷声道:“说吧!何事?”

眼藏八宝玲珑枪,口含太上无极令。

几乎是一瞬间,张羽立马将原本准备了许久的话改口了。

单膝下跪、低头拱手,动作一气呵成,朗声道:

“请夫人阅兵!”

李海棠觉得很奇怪,怎么老张最近总是胡闹,昨天不同意他喝酒,他竟然赌气说要休了自己,说什么连喝酒也要管,还不如抓紧娶个听话的媳妇,气得正在帮忙做饭的她拎着菜刀就追了出去,听说男人娶妻久了就会变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京城里那些同老张一般年纪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那老张他是不是……

她越想越心惊,为了证明老张不是这样的人,李海棠坐到了他旁边,颦着眉头,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说:“老张,我想听当年你为我写的那首诗。”张羽娶妻时专门为她写过一首诗,当时年轻气盛,也不觉得害臊难堪,可如今都年长老成,这怎么还说得出口,一下把将军的脸涨得通红。

“我、我……”他挣扎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摆了摆手说,“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不谈这个,不谈这个。”然后果断迅速地转移了话题,故作深沉地望着院外,问:“夫人,海棠又开了,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去赏花?”

李海棠一听伤心不已,委屈涌上心头。果然,他已经不爱自己了,现在肯定是有了新欢,那忘了旧爱就理所当然了,想着想着眼睛变得通红,拎起衣裙就向外跑去。

张羽将军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夫人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哭了?哭了还了得?先不说丈母娘那里,老丈人还不得把自己挫骨扬灰了?他冷静地思索了一下死状,嗯,都是惨不忍睹,立马提脚追了出去。

将军府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些府邸该有的都有,不过丫鬟仆从不多,除了随嫁的丫鬟月儿,就只剩下马厩的跛腿黄和做杂务的林嫂,所以张羽和李海棠平时也会自己洗衣做饭。张羽出了房,不知道夫人跑去了哪里,突然他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声音很近,于是拔腿便向外跑去。

他刚冲出将军府外,就看见李海棠骑了一匹马离开,李海棠本是出自兵武之家,从小就会射箭骑马,使刀弄枪更是不在话下,曾经李尚书笑言,若是让他的爱女上阵杀敌,绝对半点不输男子。

他万分无奈,马上转身冲进马厩,问跛腿黄要了那匹皇上赏赐的玉麒麟,在城中寻找她的足迹。

在街上见着一位老伯,稍加询问,老伯指了指城门的方向,他脸色大变,忙抱拳行过礼,快马加鞭向城门赶去。

须臾,张羽见到了城门守卫,却发现没有夫人的身影,找了其中一个小卒问道:

“夫人呢?”

“夫人她骑了一匹马出城去了。”

“什么?你们怎么没有拦住她!城门平日里不是禁止行人出入吗?”

气急败坏的他吓得众人齐齐跪倒在地,边磕头边说:“请将军恕罪!请将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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