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圆满圆缺（2 / 2）

小月正站在秋娘旁边，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问，“你真的要留下？不和我们一道了？”

秋娘把袖子抽回来，并不答她。

韩先生坐下来，并没有马上说话。停了很久才道，“有些事，你们早晚要知道。既然秋娘有这样的心思，那我也索性跟大家都说清楚了，如果还有想要出去自谋生路的，就和秋娘一起吧！”

其实那晚之后，大家虽齐心要同走同留，但私下里也好奇，为什么非要离开这里？韩先生所说的护不住又是什么意思？今天见韩先生说起，于是都安静下来听。

“咱们这样的小院，在南国有五处，在北国也有四处。你们可能也奇怪过，这样的年代，怎会有人花钱专门买了院子收拢孤儿？确实，我们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只因你们都是被挑出来，在院子里养到一定年纪，要送到不同的地方去的。”韩先生看桌上还留着冷茶，就拿过来喝了一口。

“要送去的地方统共有个名字，叫百业障目，说起来是百业，也没有一百个，一共就十八个门，每个门负责一项功夫。有憋宝的，有问米的，有赊刀的，有发丘的……”

众人听了都是一脸懵，并不知道这些都是干什么的？只听韩先生继续道，“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本事。我原来是采诗的，你们小喜姐是司香的，也都出自这些地方。原本每七年，所有院子的孩子都要参加一轮选拔。各门会派使者去小院里选人，选上的，自跟着各门回去，从此就是那里的人了。”

“不拘去哪里，不拘做什么，不也是一门本事？先生如何就说要带我们走呢？是不叫我们参加下一轮的选拔了吗？”角落里传出的声响，却是猴儿的声音。

韩先生没有直接答他，而是继续道，“选上的，自然不拘去哪里，总可以学一门本事。不管这本事光不光彩，在如今的世道里，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但是，没选上的呢？”

“哎”一声长叹，却是小喜发出来的。

“我并不想吓你们，但是没选上的，应该就活不下去了。”

此话一出，孩子们都惊呼起来，“活不下去了？”

“先生，他们是会杀了咱们吗？”

“可能比杀了，还不如呢！”小喜说道。

“你们中间有些人，我想是定能被选上的。但有一些，我和小喜心里也没底。因实在不知这次来我们这儿的是哪些门里的，那些使者挑人的手段又是如何？”

众人又不说话了，都心里惴惴起来。

“所以，我情愿带着你们离开，也不愿意把你们的性命和将来，交在这些人的手里。”韩先生压了压心里的火，低沉下声音继续道，“但……我还是独断了。秋娘，你出来！”

秋娘从后面走上来，却仍不说话。

“你如果离开这里，可打算好去哪里了？”说这句的时候，韩先生的声音里甚至有几分难得的温柔。

原本浑身都僵硬着的秋娘，听到这里，整个人就软下来。

她走到韩先生跟前，缓缓跪下，“先生，秋娘的命是大家给的，如果当年不是你们，我可能早就死了。”

她的头抵到地上。

小喜伸手去扶她，她却摇头，仍伏在地下。

“我本不该提出要走的。我是这里的人，不管什么样的处境，我都该和大家一起。但秋娘，秋娘想跳舞。”

“我既愿意带你们走，就没有把你们看成买来的什么奴婢。你长大了秋娘，你可以自己选择想做的事。我只是不想你流落在外无依无靠，你若有好的去处，我和你小喜姐又怎会不肯呢？”

秋娘直起身来，“教秋娘跳舞的青娘子，愿意收留秋娘。秋娘愿意跟着她习舞，求先生，求小喜姐成全。”

韩先生点头，“既然青娘子愿意收留你，那也是一个去处。谈不上什么成全，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吧！”

这句话响起在屋子里，紧跟着，小春的抽噎声也响了起来。

秋娘的肩颤了颤，但终于还是没有回头看，只又叩了个头，“秋娘谢先生。”

韩先生摇手，小喜上前把她扶到一旁。小春走上来抓着秋娘的手，秋娘回握过去，眼泪也簌簌落下来。

韩先生又转向其他的孩子，“你们还有谁也想离开的吗？”

大家都沉默着，彼此交换着眼神，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晚，秋娘就走了。

众人躺在床上，都睡不着。本来没有人想过要离开，大家就像一个圆——满的。

但今天秋娘走了，这就好像圆上被戳了个洞。

那天晚上，大家一起的信誓旦旦还在眼前，但就因这个洞，突然就泄气了。

还有韩先生说的那些，那些他们听不懂，却叫人胆寒的事情。

真的要跟韩先生他们走吗？

还是自己另谋出路呢？

“砰”一声响，却是大虎一拳头打在墙上。

“我这糊涂的脑子，尽想些不应该的。”他忽然说道，黑洞洞的房间里，大家都安静听着，没人接他的话。

“你们想呀，我们留下来，可以去码头上做苦工，但那些小姑娘呢？那些小的呢？我们都说是兄弟姐妹了，怎么能忍心对他们不管不顾的，难道真就把他们都丢给韩先生还有小喜姐吗？他们养了我们那么多年，真摊上事情了，我们倒逃走了。不行，不能这么孬种！”

听众人还是不说话，他突然来了气，“你们哪个王八羔子要离开的，早点都给老子滚。”

说着又“砰”一记，捶在炕上。

“我是不想离开大家的，”说话的却是阿良，“我只是在想，这院子里最没用的那一个应该就是我了。如果不是为了我，也许你们都不用走了，也许……”

“少给老子矫情，你哪里就没用了？小路子还老流鼻涕呢！”

“哎哎哎，你这就没意思了！”一旁的小路子反抗道。

“别吵了，就这么定了，一起走，一个都不准留下。”

“走走走，一起走。”

……

这么咋咋呼呼了一通，几个男孩子的心事就这么放下了。没多久，屋子里响起了鼾声。

只是他们没注意，一直有个人，从头到尾都没说话。

黑暗中，猴儿头朝着墙。

“老子饿怕了，冻怕了，你们要跟，自己跟去！”

他无声说着，可惜没有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