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五钱银子（2 / 2）

走过她身边，两人不说话，只并排朝前走，小丫头问，“你都听见了？”

圆脸的女孩子沉默着点点头。

“小月，别怪我爹。”小丫头说着，单手搂过女孩的肩。

圆脸女孩顺从的靠过去，摇了摇头，“没事的，阿珍，我不怪你爹。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爹娘走得早，也不一定是坏事。”

小月出生的时候娘就故去了，从小邻里的姑姑婶婶跟她讲，她娘生她的时候实在凶险，差点她就和她娘一起走了。石头婶婶还告诉她，那时候是有神仙显灵才救了她的，原来她娘肚子里是个死胎，她亲眼看见神仙化作光，那光照进屋里，她就出生了。

石头婶婶还跟她讲，凡大难不死的，就有后福了。她出生的时候家里遭了这么大的罪，以后就会顺遂平安了！

很多年里，她也是这么相信的，她爹一个人带她，很疼她，从来没让她挨过饿受过冻。

可是前年，爹和上游的渔家为下网的事起了冲突，后来就再没有回来。有人说，他被打死，叫人偷偷埋在山里了。也有人说，他被丢在河里，河水把他冲走了。无论如何，从那天开始，她就没有爹了。

那以后，她跟着村里的王寡妇住，王寡妇没有孩子，把她当自己孩子一样，还总和她说，要给她存嫁妆，因为曾答应了她娘，要给她找个好婆家。但王寡妇也没能陪她多久，她也走了。走的时候，她守在床前，王寡妇告诉她，她娘生她的时候，曾和她讲，她曾给过山里一个大妖两条鱼，那大妖答应保她生一个女儿，后来果然就生了个漂亮的女儿。

王寡妇让她也带两条鱼去找那大妖，去求求他，说不定能保她的日子过得顺遂些，“我的小月呀！你怎么那么苦呢？如今我也不能给你找婆家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那天她说，说完没多久，她就走了，又留下她一个人。

她哭了一场，然后问石头婶婶借了两条鱼，就上山了。

她并不知道大妖怪在哪里？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她只是一直走，翻过一座山，又翻过一座山，直到一座小山头，她走不动了，就停在那里。

山头上有棵小树，树下有一片特别绿的草甸，她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养得这么好的草。只因她太累了，想着如果大妖怪看到鱼，说不定会自己找过来，于是把鱼挂在了小树的枝桠上，就在草甸上睡着了。

那天，她做了一个梦，一个从来也没有做过的美梦。

在梦里小月的娘还在，爹也还活着。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娘，那是一个很清瘦，但白净漂亮的女人。她特别温柔，会在她每天睡下的时候给她唱歌。而她爹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又强壮又勤奋。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村子里，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他们家门口的大河里，出产一种特别的鱼，那鱼很小，要下最细的网才能捕到，一年里能捕到它的时候只有两个月。

这种鱼很鲜美，所以每年到上市的时候，就会有城里人慕名而来，出价也很高。

梦里，正是捕这种鱼的时节。

有一天，太阳特别大，他爹把筐提上岸，阳光洒在他光着的膀子上，油腻腻的闪闪发亮。

他一脸兴奋地对她喊，“小月，你看！爹今天捕到那么多鱼，我给你和你娘留两条，晚上烤给你们吃。”

晚上，她爹真的留下两尾小鱼，细细刮了鱼鳞，用扦子从鱼嘴里戳进去，再从尾巴上扎出来，架在火旁小心地烘。

烤好的鱼，香极了，她用牙齿小心挑出背上的刺，咬了一小口，肉软软的却不绵，微微有点甜。

炉子另一头，她娘把同样的部位举着给她爹，起初他怎么也不肯吃，只说自己早就吃过了，不喜欢这个味道。

但娘还是坚持，他终于还是咬了一口，突然眼睛瞪得老大，咀嚼的动作也变慢了，仿佛不舍得吞下去似的。

看他那样子，娘笑了，炉火对面的她，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梦实在太好，她是被自己给笑醒的。醒了以后，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家里的床上，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是那个大妖怪把她送回来的吗？那他有没有收她的鱼呢？还是因为那两条鱼，他才送她这么个美梦呢？

外头阿珍的娘在哭，石头婶在安慰她。

她们说，阿珍的爹找了牙人来，要把阿珍卖到城里去。

“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大牛还小，现在又开始收渔税了，他总要先保住你们娘两。四个人在一起却过不下去了，难道非要一起饿死吗？”

“可阿珍是他的亲骨肉啊！他怎么能那样说？”

“哎！他总要个由头吧？其实他什么都明白，不然又怎会留下你和大牛呢？”

“可阿珍啊，阿珍怎么办？”

“儿女自有儿女的命啊！她去到城里，说不好是个出路呢？她不走，跟着你们又能有什么好？”

阿珍的娘又哭了好一阵。

等她们走了，小月坐在床上想了很久。

今天一早，她在村口等牙人来，他们显然很吃惊，竟然是一个孩子来和他们谈卖了自己的价钱。

牙人告诉她，可以出五钱。她于是跑回去问石头婶，安葬王寡妇要多少钱？

石头婶说，三钱银子应该够了。

于是她又跑出去告诉牙人，五钱银子可以，又请石头婶做了见证。

石头婶收下那三钱银子的时候，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剩下的二钱，她如今藏在了自己身上。

小月瞧了眼身旁又在默默掉眼泪的阿珍，心里想着，以后就咱们两个，咱们可都要好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