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狭路尽头(1 / 2)

西天有贤者说,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

果如其言,日头之下没有什么新事,无数的岁月过往,如风东去又西来,天地总常在,日子却不常新。

于是当数不清的日子过去,人走事罢,当年再如何的不能割舍,如今也只空余浅浅淡淡,或执念,或遗憾,都仅能伴她一梦,醒来时却觉恍然,物是却不言,人非亦不知,谁又能辨清那些过往是否真发生过?或也只是幻梦一场?

“就这两日了吗?”廉苍问。

“许是,可也许不是,终是近那一日了。”济殇回。

她仿佛是听见了,浓睫轻颤了颤,睁开了眼。

她仍躺在百年前的榻上,身周的梨树正在开花,密密匝匝如层云压在枝头上,淡淡的甜香里微微的苦。

她支肘撑起脑袋,百年疯长的乌发如水般流到地上,有几绺还调皮地潜入了榻旁的溪水里,卧在明镜般的溪石上,惬意地随着水波悠悠浮动,发梢头却探出水面,缠住了几朵飘落的小白花。

凝神静听此时的心境,谈不上悲喜,有几分释然,有几分怅惘。视线越过溪涧,穿过花开青白的梨树林,犹豫着心里的挂念,想想却又颓然,只轻轻道了声,“走了。”

垂着广袖,拽着乌发,携风独行,梨树花间,落英潸潸,她麻衣素素,走得孑然,行到远处,忽听她唱道:

有风东来兮,汝且慢慢,

皑皑如雪兮,寄思量。

有桃夭夭兮,汝开迟迟,

娇色有时兮,春日长。

有雨簌簌兮,汝当徐徐,

青蕊生生兮,有暗香。

有女采撷兮,汝何切切,

皎月入怀兮,好辰光。

……

声远去,人不见。

隔着十里梨花林,远处青崖之上,墨水河边,数百白衣修士执手为礼。

修士们身前立着一青一灰两人。

青衣者名叫廉苍,灰衣者名唤济殇,廉苍执壶,济殇举杯,

“无有千里相送,只此一别。望归期可盼,你我再续旧日情谊。”

一盏清酒洒落在地,数百修士齐声颂唱,

“恭送王女,盼归来,盼归来,盼归来……”

声彻长空。

她却并未听到,只是一径前行。

当年是如何来的?她几乎不记,只记得她上下求索,出生入死,走得无比艰难。

如今归去,来路早已不识。

好在梨树林的尽头,就是云梯,云梯下立了一五绺须的驼背老儿。

老儿一手抓着本卷册,一手拽着支狼毫,眯着眼,正对卷写写画画。见她走来,忙收起卷笔,恭敬行礼。

她轻轻颔首回礼,作为王女,她总有些自矜的身份,此时也不好凑上去问路,看老儿身旁一条朝下的云梯,眼角余光又扫了扫周围,也只有这条路了,遂抬着下巴负手踏步下阶。

那小老儿一路跟随,边走边絮叨个不停。

原来这老儿是西方勾陈上宫座下,专司神凡引渡之事,此次来送她,除了安排便宜,也是奉上峰的暗中指点,为她入凡后的天命气数,要请她示下。

“那你给吾说说,都有哪些可安排的?”听老儿的意思,她也不禁生出几分兴致。

想自己如今离开,以后能不能回来也未必,竟然还有人要为她筹谋,这筹谋者是谁?她也能猜到。

“王女可知,这天命气数在凡人一出生时就已定了七分,后天能改的无非二三之数罢了。”

“哦?那这七分是怎么定的?”

小老儿郑重称是,再道:“这凡世本无天地,宇宙乃是一片洪荒,相传大始者造光,使宇宙能分阴阳,造日月星宿以示昼夜。又使气分天地,垒土为陆,聚水成海,这才有了如今的凡间天地。古书上说的,大哉乾元,万物之始,至哉坤元,万物滋生,说的就是这天道与地道。于凡人而言,决定其一生运数的,正源于这天地二道。”

“这些我也有耳闻。只是其中的细节,并未深究过。”

“王女以武入道,戎马半生……”小老头没敢接着说您老后半辈子都在睡觉,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所修并非乾坤之术,所知不详也是自然。”于是将天地初成的奥秘与之后诸事都诉说一二。

她原对这些不可见之事并不十分喜闻乐见,但在如今处境下,却也生出了几分世俗之心,遂发问道:“天道乃四时万物轮转之道,地道乃五行生克之道,其中变化都是无穷之数。凡人生如蜉蝣,与天地比尚不足尘埃之巨。既如此,凡人与天地之道又能有什么干系?”

老儿沉吟片刻,“王女可知?凡人本是泥丸,大始者吹气其上,才叫泥丸成了活物,有了灵性。这泥丸始于地,而这气则源于天,人之所以为人乃源于天地,如此看来凡人与这天地之道又如何能无关呢?”

王女笑,“你如此说,无非狡辩罢了!”说完,拂袖欲走。

小老儿急忙赶前两步,“王女莫恼,再听老朽一言。虽说这人确实源于天地,但却是被造之灵,出不了万物轮转之道,也逃不出五行生克之理。比如天时,凡人只知,时者记岁也。对凡人而言,天时只有依之,与之,等之,却莫奈何之。他们虽能观察到时间,也活在时间之中,却无法控制时间。天地之道之于凡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王女点头。“既然凡间的天地之道,不可被左右,你又如何能干涉其中?”

“王女所言极是。天地之道,小老儿别说干涉,其中奥妙之事,又岂是我这一个下等仙官可以参悟的。小老儿所能略做文章的,无非也就是些小处罢了。比如出生在哪家?这家是高门还是寒门?再比如身体强健还是羸弱,是天资聪慧还是鲁钝?是美?还是丑?这其中小小的安排,也能保王女在人间这百年过得舒坦些。”

这时,两人已下到云阶尽头,她只见脚下云雾渐稀,隐隐露出青翠的草甸,不远处立了一座白玉镶金的八角凉亭,小老儿引手,请她往凉亭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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