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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降临,轩辕皇宫从外朝到内廷成为整个天东最热闹繁忙的地方,皇宫内外衙署,六部五寺十八监二十四司四十八局,像巨大的蚁群,分工明确,事无巨细,庞大的国家机器转动起来,充沛的能量和恐怖的精密令人无比震动,皇城始终是热闹的,尤其内廷里的争斗是朔京城子民茶前饭后的谈资,很奇怪发生在金銮宝殿、朱红高墙里的皇家秘闻第二天就能以疯狂的速度传遍整座京城,朔京九十八坊二十二条天街,以中轴线又划为南厢北厢,皇城各门的掖门街巷,御道两旁俱是茶坊酒肆伎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熙熙攘攘,那些说剧讲史的,舞刀弄枪卖弄魔法的,玩牌猜谜操傀儡影戏的,把那官家的鲜闻旧历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演绎,这“官家”二字是贩夫走卒对皇帝的称呼,体现着自古以来民众对皇权的态度,总要夹着三分戏谑三分不齿。

婴儿三日要行落脐礼,皇家不例外,对比民间,自然要更为隆重金贵,体现皇家的威仪,于是就从巍峨皇宫里传出来,凌妃在落脐礼上大闹,她发明了一个新词——“实产”,她儿子的实产时间要比麒嫔之子早上一刻,按理她的孩子就是皇长子,凌妃绣口伶俐,据说那一生谨慎尊崇祖制的老太后都被说动了,皇帝甚至不得不召集三品以上文官,连同翰林院、启圣阁这些饱读文典的大学子,举行廷议,紫宇殿议声鼎沸,皇帝终于不耐,睁开碧森森的眼睛,命把两个叫过来对质的阴阳生杖毙在殿外,反正紫宇殿上的冤魂不少这两个,眼看两个小男孩腰部以下熨平一般鲜血淋漓,口中喷出的热血在白玉石基上流成江山千秋的图样,继而在严寒中缓缓凝固,群臣都严严实实的闭了嘴。

宰臣、王公、勋戚、贵胄纷纷揣测圣意,接下来两天,诸公使、王妃、郡主、内使、宫人、命妇几乎快把温储宫、凌颐宫的宫门踏破,不管是象征性的以求吉福的粟米炭醋,还是真正代表心意的金银玉瓷,全部等价双份,皇帝不偏不倚,王公臣子更不敢逾矩。而皇帝在两位皇子一腊、二腊、三腊时对两宫的均等赏赐证明了他们的推测,皇帝无意区分长幼,敏锐的臣子据此窥测到皇帝更隐秘的心思:无意立储。

两具阴阳生的尸体在皇帝的命令下无法收拾,皇帝就是要用过冰冻过的人体标本向臣子妃嫔宣告这一点,宫人们往来不可避免要经过紫宇殿,那远远的两朵暗红色人花,比宫里任何花园的溅雪冬梅都要冷艳,刺目,一天一天,一夜一夜,冰冻的鲜血淋漓的尸体和雕刻着云龙纹的白玉石基几乎融为一体,宣示着皇家权力的基础,不是君恩浩荡,而是鲜血,无尽的鲜血,凌妃终究是贪生怕死的,在皇权的威压前,她退缩了,乖巧了,娇丽如仙。

如何掌御皇权,贰始帝经过近三十年的琢磨,早已熟谙,或者说他能上位就是因为这点,想要坐上皇位,就要杀人,想要坐稳皇位,就要杀更多的人,想要让自己的子孙坐万代江山,就要在自己活着时把所有的威胁都消灭掉。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谁影响他的皇位,他就要杀谁。饱读诗书的臣子一部分不懂,一部分懂装不懂,一部分似懂非懂,他们没有坐上皇位,自然不明白坐上皇位的人眼里只有自己,当能够替代自己的人出现了,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做父亲的实际是很厌恶的,他如果能一直活着,断不会生孩子,他生孩子是为了江山不旁落,实际最好的情况是他这边死,那边孩子出生,而不是他很健康的时候,孩子就出生了,从此以后,他就要面对儿子对自己的威胁。历朝历代的皇帝并不都是如此,但贰始帝觉得至少九成吧,剩下的一成,一半是废君,一半是圣人,皇帝中也有圣人,可贰始帝最厌恶的就是圣人。

在皇宫到处飘荡着两个阴阳生散发出的血腥气味中,礼部选定了良辰吉日,凌妃麒嫔的册封和两位皇子的满月礼在同一天,皇家礼仪繁琐冗长,这就意味着当日的任务双重繁重,作为仪式最中心的人物,贰始帝阅完礼部呈上来的序表,发现当日礼仪之琐碎,祭拜地之多,参礼人员之杂,以及外夷使团的数量,都创造了真煜立国以来之最,仅外夷使团就有三千人之众。贰始帝只是把粗悍的眉毛皱了片刻,礼仪虽繁,越繁越能体现王朝贵气,一天把两天的事办完,也很划算,不然册封之后,再寻吉日行满月礼,对精力又是大大的消耗。

贰始帝朱笔一批,礼部奉旨就去执行,从阅表到批笔不到半刻钟,真煜只占中原九州,但天东幅员辽阔,真煜版图实际的人口之多,土地之膏腴,经济之荣盛,文化之昌美,在诸国中名列第一。内外诸司呈上来的军政、刑名、制改、税课、民事、弹章、贺表、丧表等奏疏每日均有一百之多,虽然大部分已经有六部和中书省给出批见,贰始帝依然坚持亲自批阅,册封、月礼的折子只是其中之一,皇帝在承明殿每批出一本折子,曹铭即刻在旁边的御桌上选定一方宝印加盖,交给门外的拱卫司,真煜历代皇帝以通政司传递公文,到了贰始帝即以拱卫司代行其职,掌誊写、封装、传递。

处理完奏疏,曹铭会命尚膳监会呈上易消化的夜宵,贰始帝爱喝粥,一般是燕窝羹或酸甜汤,偶尔吃一点绿豆糕,御膳简单,贰始帝也会在这个时间决定怎么消磨强壮身体里没有被繁琐政事消耗完的精力,心情一般就翻牌,心情愉悦时,贰始帝会召来数名未得名号的宫人,让她们投壶或传花,中者即可留下服侍,总之,花样繁多,不拘小节。今夜贰始帝兴致一般,本想直宣熙贵人,曹铭却道:“武侯已在值房候着了,陛下可宣见。”

曹铭揣测圣意成精,极少语气直接,而他直接之时,必然有其缘由,武侯是关内侯武巽商,鸿胪寺正卿,凌妃之父,因女得宠而封侯,按辈分,他是国丈,但武巽商尚比贰始帝少十二岁,万万承不起国丈之名,百般求乞,贰始帝顺水推舟,仍按君臣称呼。

“朕一直想召见他,可四夷来朝,他的琐事不比朕少,宣吧。”贰始帝放下古朴大气的碧玉碗,用热巾擦擦脸和手掌。

少顷,脸方口阔的武巽商进入承明殿暖阁,他体型高大,相貌堂堂,髭须极美,梁冠朝服皂麂皮靴,从来都是整整齐齐,不愧是国之门面,在御座前跪拜,仪态也十分得体,声音清朗:“臣有贺表献上。”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宫花宣笺,鸿胪寺对礼制十分看重,呈给皇帝的贺表都用名贵的珊溪宣纸,此纸又名“纸中翡翠”,一尺百金,香气花纹浑然天成,虽储千年而不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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