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信烟(2 / 2)

心中的疑问尚未得析,他便没来由把手伸向那团黑影,触碰前的瞬间,那团巨大而炽热的黑影迅速后退躲避,同时变得越来越小,逐渐变回一头模样古怪的青色小猪。

少年捡起一块石子扔向野猪,后者一溜烟钻到远处的麦田里,少年刚要追赶,却突然愣在原地,视野所及,漫山遍野,灿烂金黄,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么?

少年摇摇头,回过神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良久,少年苦笑一声,不知自己为何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不是夏天还能是什么,真是糊涂,若是让自己那位“患难之交”知道了,非得笑自己癔症不可。

只是这么一愣神,那头野猪早已不见踪影。

“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少年叹息一声,又改口道:“是得饶猪处且饶猪!”

炎风拂过,麦田掀起一波壮观的金浪。

少年随手掐断一根麦穗,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入口微苦,随着时间流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香甜,口感软嫩,厚实饱满,这代表今年的麦子品质很高。

“看在今年收成好的份儿,就放过你这头野猪!”少年自言自语道,只是转念一想,收成好不好跟自己貌似没有多大关系,他名下又没有田地,“算了算了,谁让咱是未来的大圣人呢,安得土地千万顷,大合天下流士俱欢颜!”

“小礼!”

少年身后走来一个面相憨厚体型胖大的中年男人:“少见啊,今天怎么还打起盹儿来了?”

“准是晚上偷偷想谁家姑娘翻来覆去睡不着熬夜了吧。”

不等胖大男人说完,身后便有几人插科打诨:“还真没准,这小子天天往顾先生的学塾跑,八成是看上了里面某位富家小姐!”

“瞎叨叨啥嘞?赶紧割麦子,争取日落前把麦子送到军镇,还能蹭顿酒喝!”

远处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只不过立马就有声音反驳:“蹭什么蹭,边关将士的酒你也敢蹭,他们饿死了你来保家卫国啊?”

“保家卫国?你还指望那些士兵保护你呢?干脆让他们全喝西北风得了,一群窝囊饭桶,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混吃等死,日子过得比你还滋润呢。”

名叫“小礼”的少年慢慢走近,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来帮大门户割麦子交纳租税的。

他们这些人本是晴城唯一一处酒肆的伙计,只是平时客人并不多,月钱微薄,所以常常会兼顾一些其他营生,便有如夏收时节给大户地主割麦子,虽一年只有五天,但也顶得上酒肆半月的薪酬。

今年的麦子熟得晚,收成却是很不错,少年埋头加入割麦队伍中,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其他酒肆伙计知道少年自小体弱,多多少少愿意帮衬一下他,所以尽管少年速度缓慢,却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任务。

“柔弱的孩子像根草,风吹即倒。”其他伙计眼瞅着少年的苍白脸色不禁感叹。

麦子装上驴车,绕过一座山就是长城,而这座绵延万里的城墙上,驻扎着十三个统御一方的军团,甚至直接征收周边村镇的人口赋税,犹如掌握封地的诸侯藩王,人称“军镇”。

相传长城由大黎祖皇帝诏令建设,用以抵御对中原沃土虎视眈眈的蛮族。只是自从百年前那场金庭之战后,蛮族便好像蒸发一般,消失在长城以外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中。

一众士卒围坐城头,酒壶碰撞产生的闷响回荡在古老的砖瓦间,不远处缓缓走来一队背着补丁麻袋的汗衫伙计。

“呦,臭小子又来了?呀!一个人背那么一大袋麦子?过来喝口酒歇歇脚!”

几名蓄着长胡子的老卒喊道,不多时,名为“小礼”的少年缓缓从那群伙计中走出。

少年长得十分清瘦,明明正值严夏,却披着一件明显偏大的长袍,因此站在众多伙计中间倒是异常惹眼,仔细看去,内裹的衣服更加简陋,相比之下,倒因为这件长袍遮住了破旧的衣衫,才令少年看起来不至于不得体。

这些士卒坐成一圈,相比上次多了些青涩的面孔,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军团竟然还会招揽新人。少年只是略微扫了一眼,老卒和新人很是容易分辨,在新人盯着手里的酒直流口水时,老卒早已喝的醉气熏熏。

不过大概要不了多久,这些新人也会变成酒鬼。

长城的老规矩,新卒一般都会分配到瞭望塔干两个月最基础的差事,说是可以多看几眼蛮荒的风景,感受一下战争的残酷,不过少年可是亲眼见识过这里的风气。少年头一回来长城送食材时便进到过瞭望塔内部,当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被他们称之为“前辈”的老卒,无一例外,床下堆满发霉的食物和衣物,酒气与酸臭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房间,呕吐产生的秽物让他们无从下脚。

就连现在的值班,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喝酒。

“前辈,真的不用担心信烟么?”

长袍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卒对此不以为意:“老子来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从来没见过什么信烟。说不定长城外的部族早她娘的绝迹了。”

对于此话少年显然不大相信,远远向长城外眺望了一眼,却只能看见满地黄沙,死气沉沉地躺在炎炎烈日之下,连风都懒得抖动。

“若人人如此,还谈什么守卫大黎!”少年似乎有些亢奋,明明没有喝酒,却比醉酒老卒的脸还要红透。

身旁与他熟络的胖伙计假装不经意蹭了蹭他的肩膀,少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明明前天老头子还夸过他是这些伙计里最沉稳的一个。

“哈哈哈哈!”

“年轻人就是气血盛啊哈哈!”

“这小子叫什么来着,张玄礼是吧?名字都这么有书生气!只不过这做人的道理在书里面可学不着。”

老卒们齐声笑了起来,资历最深的老卒打着酒嗝磕磕绊绊地说道:“其实只有我们这样的人守护长城,百姓才是最幸福的知道么?”

“醉酒的士卒恰恰是和平的象征啊!”

老卒们笑得更盛,几个识眼色的新人也跟着赔笑,长袍少年想要反驳,却一时想不到任何理由。

突然,他站了起来。

“臭小子,别蹬鼻子上脸!”

老卒盯着这个冒失的少年,却觉得对方也不像是急眼的样子,更像是,惊恐?

“看什么呢?”老卒艰难地撑起手,站在新人并肩处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紧接着猛然一屁股倒在地上。

“干嘛呢你怎么也跟着一惊一乍的!”几个老卒忍不住挤兑道。

那位老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遥远的黄沙尽头,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什么,几人绷着脸向墙外看去,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

“信…信烟!”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