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谏国事宇文谨入狱 观斗法宇文克失亲(2 / 2)

宇文克闻言心下感动,用力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两人正跑着,于拐角处恰逢端王爷同众士兵押着宇文谨过来,撞个了正着。

众官兵以为是两个孩子于此打闹,便并未在意,为首的一个都统便沉声喝到:“谁家的毛孩子,一边玩去!”

那都统有意在端王面前露一手,这一吼便带上了内力。本以为自己这一嗓子下去,两个熊孩子定然吓得屁滚尿流,岂不料两小儿只是愣了一愣,其中一个淡黄面皮的娃娃更是悠哉悠哉地说道:“老爷是你爷爷家的孩子,你要不要也过来一起耍耍?”

这都统转念一想,他说他是我爷爷家的孩子,这不是拐了弯说他是我老子?脸上登时气得酱猪肝也似,“呛朗朗”一声便拔出刀来,便要发作。

只听得身旁的宇文谨急道:“克儿!你在这干甚么了,快点回家去!”

岂不料宇文克平素被他们夫妻宠坏了,闻言只是说不,然后便瘪着嘴直愣愣地看着宇文谨。

那都统一听,寻思好呀,原来是你这罪犯的儿子!便骂道:“哼!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做爹的是个阶下囚,当儿子的也是个没教养的狗杂种!”

宇文克闻言却笑道:“我的儿,你爹我是狗杂种,那你就是龟孙子!龟孙子,快叫声爸爸来听听!”

原来宇文克自小便厮混于戏班子、勾栏院。四书五经自然没学到,但插科打诨,泼皮耍赖的话倒学了个十足十。此时虽然老父在前,但到嘴边的脏话又岂有收回之理?只得骂个痛快再说。

那都统见嘴上讨不到便宜,端着刀上前就要教训教训这小子,正欲动手时,听得端王说道:“小孩子耍嘴皮子罢了,刘都统何必动怒?”

那刘都统听得端王如此说,忙转身赔礼道:“王爷说的是!”言罢收刀入鞘,悻悻退至端王身后。

端王走上前去,瞧着宇文克生得眉清目秀,虽然略带病容,却仍不失俊俏,心里觉得亲近,便柔声道:“小朋友,你父亲只是同我去办些公事,无几日便回,你且让开好不好?”

却见宇文克刷地从怀中掏出一柄玉制短剑,指着端王稚声骂道:“操你奶奶!谁要你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了?我爷爷就是你气死的!我爹也是你指使这帮龟孙子抓的!识相的快将我爹放了,否则可别怪小爷在你身上捅上几个窟窿!”

那端王身后的官兵仆从们听得他如此叫骂,都惊得呆了;

赵小百在一旁听宇文克骂得过瘾,心里暗暗钦服,怎奈自己嘴笨,却插不上话;

宇文谨则紧皱眉头,虽对端王有气,此时也不得不歉声朝端王说道:“臣管教无方,以至于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王爷切勿怪罪!”,言毕向宇文克喝道:“克儿!不得无礼!快给王爷跪下磕头赔罪!”

宇文克却尤似未听到父亲嘱咐一般,兀自在那叫骂个不停:“我给他跪个姥姥!他跪下来叫我几声爷爷还差不多!爹,你怕他,我却不怕!”

只见端王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肩头尤在微微颤抖,众人只道他是气得,均寻思这小子今天必定难以得幸。

宇文谨见了更是连连叫苦,寻思自己教子无方,今日这孩子终于要闯下大祸。

却听端王缓缓开口涩声道:“你这玉剑,是从何处得来?”

宇文克闻言得意地想到:“这鸟王爷被我骂得怕了,竟不敢还嘴。”便说道:“这剑是你祖奶奶的!你跪下来叫我三声爷爷,然后把我爹放了,我便把这剑给你!”

正得意间,不期端王转瞬移至身前,一把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厉声道:“小子!你最好老老实实跟我交待,这剑究竟是哪来的?”

宇文克此时只觉手腕似被千斤铁钳夹住一般,疼得嗷嗷直叫,眼中也不争气地流下泪来,心里却想到:“方才赵小百被打成猪头一般也不曾落泪,我这下子可被他比下去了!英雄好汉原来不是这么容易当的……”嘴里正欲服软,却听得身旁赵小百大吼一声“放开我兄弟!”,双手径直戳向端王肋下。

端王见出手孩童身长不及四尺,量他也无甚气力,便任由他戳中了自己,不想肋下竟是微感一麻,心下略觉诧异,正欲发力将其震开,忽想到:“哎呦,此处人多眼杂,险些因这俩小子露了马脚。”便顺势将手放开,向后踉跄了一步。

刘都统见王爷被那个半大孩子击退,心想:“这下子可轮到我刘云天露脸了!”便从人群中纵身一跃,使出梯云纵的功夫来,四平八稳地落在端王身后,稳稳地将端王接住。正待上前去会会赵小百,却听端王哼了一声,已然走回人群中,对众官兵挥了挥手说道:“走罢!”。

不禁问道:“王爷,就这么饶了这两个小子?”却不期端王看也没看上自己一眼,径直从身旁走过。

刘都统见状胸中只觉遭了一击,略一寻思便豁然开朗:“这下子可完了!我方才这一出手,不是显得王爷忒也没用?自己倒是露脸了,岂不是把王爷屁股露出来了?难怪他老人家生气”。想到自己一日之内两次马屁都拍到了马腿上,均拜这两个臭小子所赐,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便灰溜溜地走到人群后去了。

宇文谨见端王无意为难小儿,心中长出了口气,经过宇文克身前时叮咛道:“克儿,你娘她身体不好,今后我不在身边,不要惹她生气,要时时照顾她,不可再淘气……”话还没说完,便被拖拽走了。

宇文克听爹爹如此说,真如诀别一般,便欲放出“踏雪”给他们瞧点厉害的。不料神兽“踏雪”此时却如临大敌,紧紧缩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无论自己怎么拉拽叫骂,就是不肯出来。

看到自己唯一的依仗此时也打了退堂鼓,宇文克心下更觉彷徨,不禁发足狂奔向官兵追去。眼看着爹爹瘦弱的背影越走越远,眼中泪水便不断涌出,口里哭喊着:“爹爹……爹爹……你不要走啊!你回头看看我呀……”喊着喊着,胸中突然犹如针刺一般,只觉浑身发冷,脑袋里嗡的一声,便栽在雪地里,不省人事……

宇文克晕到了晚上方才醒来,睁开眼睛望见一双妙目正一眨不眨关心地看着自己,涩声道:“娘亲!爹爹被他们抓走啦……”说着便扑到乔锳怀里哭了起来。

乔锳轻抚着爱儿的后背,柔声道:“好孩子,赵小百都和娘说了,我儿子是个大丈夫,很勇敢呢!”

宇文克擦了擦眼泪,环顾四周,道:“这不是赵小百家嘛!我和娘怎么在这?”

乔锳轻轻道:“咱家被抄啦!你伯伯和婶子见了,便将咱娘俩接过来了。”

宇文克听娘亲这样说,便忆起了白日里的事儿,瘪嘴哭着说道:“孩儿没用,没能救回爹爹,都怪“踏雪”,关键时刻当缩头乌龟!”

神兽“踏雪”仿佛听到了小主人在叫自己,呲溜一下便从宇文克怀里钻了出来,腔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便用毛茸茸的头去蹭宇文克。

宇文克将其脖颈一把揪住,用力将之摔到了床下,骂道:“别来讨好我!早晨叫你出来你不肯,这会儿倒来假惺惺地蹭我,你当老子好惹的吗?”

“踏雪”闻言眼神哀怨,嘴里发出“呜呜”的悲鸣,趴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露出雪白的肚皮,尾巴连连晃动不歇。

宇文克见它乖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踏雪”见逗得主人开心,急忙翻过身来,跳到宇文克身上,又蹭了起来。宇文克被他蹭得发痒,咯咯笑了起来,嘴里仍故作严肃地说道:“好罢好罢,便饶你这一回,下次你再临阵脱逃、不讲义气,你看我还要你不要?”嬉笑时突然想到觉得怀中有东西硌了自己一下,便掏了出来,原来是早晨从母亲房中偷出来的那柄玉制短剑。便讪讪地还给了乔锳。

乔锳接过玉剑并未加以责骂,反而愣愣地若有所思,不一时回过神来,缓缓道:“这“踏雪”乃是上古神兽之后,最是灵动。如儿所言,他白日里必是嗅到了危险。只是想不通,这京师之中,为何能有威胁到“踏雪”的人……”

宇文克奇道:“就它这怂包倒霉样子,竟是上古神兽之后?”

乔锳正待回话,却听窗外传来一阵笑声:“火麒麟与水麒麟的后代,不期到你这小鬼的嘴里成了怂包,真是有趣……”

只见“踏雪”听闻来声瞬间萎至一团,看了宇文克一眼,好似想到了什么,便强打精神,周身红毛根根炸起,眼睛也喷出火来,直定定地望向窗外。

乔锳听闻来声却是如遭雷击,眼神中闪过哀怨、惊愕、恐惧,最终化作愤怒,双手颤抖地打开窗户。

只见窗外月下,一男子面如冠玉,形容俊朗;一袭白衣随风摆动,手里捏着一支绿箫,双脚轻飘飘地踩在院外梅花枝头之上,笑吟吟地向窗内望来。

听得那人淡淡说道:“十年未见,苏姑娘别来无恙?”

宇文克见这人风采神秀,忙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所见无误,便兴奋地对乔锳说道:“娘,活神仙啊……”

乔锳见了那人,周身颤抖,涩声道:“你这阴魂不散的魔鬼……却怎寻得我在此处?”

宇文克闻言,大感不解,便向那人望去。

那人只是手抚手中长箫淡淡一笑,却并不答话。接着飞下枝头,缓缓地向院内走来,口中说道:“姑娘如此不念旧情,可真叫小可寒心呢。一别十年,苏姑娘的儿子也这般大了,为何成婚之日不与小可发张喜帖,小可也好讨一杯喜酒喝呢?”话音未落,人已至窗边不远处,眼角含笑地瞧着乔锳。

宇文克问道:“娘,你与这仙人大叔是旧相识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有这么个神仙朋友?”

乔锳对宇文克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定睛地瞪着那人,彷佛要把眼睛瞪出血来方肯甘休。宇文克只听得娘亲口中十几对牙齿捉对儿厮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却见乔锳凤眉直竖,口中喝道:“慕容兰若,你有屁快放!休在这里惺惺作态!”

见此情景,宇文克心想,娘亲从来温言细语,哪有一日被气成这般模样?隐约猜到了这人来者不善,嘴里便想要冒些脏话,也好来个先声夺人。可不知怎地,打见了那人时心里就觉发怵。此时更是觉得舌头打卷,心里打突突。平日市井里所积攒的那些哩语歪词,此刻竟一个也想不起来。

于是便猛猛地运了口气,“咳忒”地一下,对着慕容兰若狠狠地吐了口浓痰,心里这才觉得痛快了许多。

慕容兰若微微皱了皱眉,不曾想这混小子搞这么一出,也不愿与之多做纠缠,便道明来意:“苏姑娘既然无意与在下叙旧情,那小可便直说了。小可此番前来,只为这神兽与那祝融令。交出这两件物事来,我便绝不为难于苏姑娘,否则……”

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否则你便怎地?”

宇文克顺来声抬眼望去,见远处一流星正疾速飞来。心里寻思今天可算是饱了眼福了,方才见了活神仙,这会儿流星也会说话了。再定睛细瞧,原来是一人御剑飞来。那剑上冒着火光,于黑夜中直如流星一般。

那人转瞬便至,瞧也不瞧那院中男子一眼,径直飞到窗前,只见来人浓眉大眼,鼻高唇薄。原来是清虚子门下大弟子宇文恭到了。

宇文恭面朝乔锳举了个躬,口中恭敬道:“不肖弟子宇文恭给二师伯请安了!弟子午时接到师伯的召集令便即赶来,不料于路上耽搁了一个时辰,还请师伯赎罪!”

宇文恭脚下踏着由乔锳所赠的神剑“破空”,此时也在“嗡嗡”作响,向乔锳问候。

只听乔锳说道:“大伯不必多礼。”转头对宇文克道:“克儿,快给你伯父请安。”

宇文克在一旁看着都懵了,心里寻思:“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人叫我娘师伯,我娘叫他大伯?娘却让我叫他伯父?依我看,叫他大哥才对!”心里揶揄,嘴里便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大伯哥你好!”只不过将哥字发音读得甚轻。

宇文恭怎能猜中这小子心事,只是含笑点头道:“乖孩子!”

宇文克却想道:“你是我大哥,却夸我乖孩子,也不怕羞!”

乔锳说道:“我召你来本是为了你弟弟的事,可眼下大敌当前,家事待退敌后再聊不迟。”乔锳怕乱了宇文恭心境,便未提老太爷已死之事。

赵小百一家三口听了院中动静,便来到房中,乔锳便一一引见了。

一伙人正行礼间,只听得慕容兰若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燃流星“。一年未见,宇文兄修为更进一步,真是可喜可贺”。

宇文恭转过身去横了慕容兰若一眼,哼道:“惭愧了!承蒙慕容公子当日那一剑一掌之恩,方使在下因祸得福。今日便再来讨教阁下高招!”

宇文克心想:“听起来这俩人倒是交过手,我这大伯貌似还吃了不小的亏。”心下便又瞧低了宇文恭三分。

宇文恭言毕也不再废话,双手结印,口中喝到:“玄黄真气!”只听“噌“地一声,宇文恭周身环绕起数尺深红色光焰,接着手握神剑“破空”,疾向慕容兰若飞去。

此时天色漆黑,宇文恭周身红光愈发耀眼,于他飞行途中拽出一条长长的红色残影,宇文克见宇文恭声势夺人,心下惊道:“怪不得这个慕容什么的称大伯是“燃流星”,这一下子可真像个流星一般!”不觉间,对其轻视之意已是尽去。

慕容兰若见状赞了声:“来得好!”,手中却不紧不慢捏了个法决,喝道:“纯阳至阴,乾坤借法!”脚下生出一八卦图来,便与宇文恭斗在一处。

二人身法俱是极快,一时间乍分乍合,一红一白两道残影交错不止。宇文克只觉眼睛也被晃得花了,便向乔锳问道:“妈,这是什么功夫?”

乔锳虽然神力俱失,但眼光见识由在,答道:“你大伯真没白白虚度了这十年光阴!竟已将玄阳功修至第三层“凭神化炁“之境!只是那狗贼进退间竟似游刃有余,难不成这十年来他竟已跨至元婴境?”

原来十年前诸葛克于火云洞外追击慕容兰若,慕容兴借一拍之力将必生修为尽传其子,乔锳其时正昏迷于火云洞中,自是不知。

庭院中,宇文恭仰仗手中“破空”神剑锋锐,出手之间大开大阖,周身流火此时更显刺目。慕容兰若并无神兵相助,只得避其锋芒,以身法游走。

但怎奈双方修为相差悬殊,慕容兰若只是伺机出手,宇文恭便难以招架。

只见慕容兰若口中疾念:“泽水困,水势生!”把手中长剑一指,那八卦阵中便哗啦啦奔流一条水龙来,盘旋飞舞,霎时间便将宇文恭卷于其内。

此时正逢黑夜,玄阳功法无烈阳照耀,本就难释全力;宇文恭此时被阴阳阵中水龙困住,水灭火势,玄阳功之威更是大打折扣。宇文恭于水阵中运功苦苦支撑,周身光焰此时甚是黯淡,仿佛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慕容兰若手中长剑此时布满蓝色符印,只听他喝了一声:“去!”,那长剑便'嗖'地一声破空而去,直奔宇文恭斩来。

宇文恭见状,突然将周身功力撤了,任由阵中水龙向自己袭来,却也不躲,受了水势一击,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周身烈焰却由黯淡转至耀目,手中运起十足玄阳功力注入神剑“破空”之上,“破空”得了灵力之助,光芒炽盛,直奔来剑飞去,“叮”地一声,青莹漫天,将来剑撞了个稀碎;去势不减,直奔慕容兰若袭来。

慕容兰若大惊,疾向后飞出,堪堪躲过来剑,发带却被“破空”斩断,一头秀发此刻尽皆披落下来,显得他神色尤是狰狞。

慕容兰若冷笑着赞道:“好一个示敌以弱,能而示之以不能!宇文兄,倒是我小瞧于你了!”

原来宇文恭自知硬拼实力非其敌手,故而先是装作真气不济之状,后又兵行险招,硬抗了这怒涛之力,终凭着“破空”神剑之威,险些功成。

神剑“破空”飞了一圈回到宇文恭手中,尤在铮铮作响,似在替宇文恭暗叫可惜。

宇文恭自知已负重伤,且此刻慕容兰若必有了防备,更是再难伤其分毫。此时自己虽可借神剑遁走,但岂能置师伯及侄儿的安危于不顾?便强打精神道:“再来比过!”

慕容兰若见宇文恭脸色苍白如纸,知其不过是在嘴上硬撑,实已外强中干。右手便运功幻化出一柄波光粼粼的水剑来,左手捏法决施了个咒,将宇文恭团团定住,宇文恭哪里能挣脱得开?接着见慕容兰若冷笑一声,飞身扑将过来,挺着剑便向宇文恭胸前刺去。

却听得庭院背后雷声乍起,一柄剑呼啸着飞将过来,把慕容兰若手中水剑只一隔,尽数化做水气。跳出一个人来,叫道:“狗东西,只会趁人之危!”慕容兰若急把眼去看,只见那人蓬头垢面,此时正值数九寒天,北风呼啸,那人却身穿打满了补丁的单衫,把脏兮兮的胸膛露在外面。

宇文克和赵小百定睛去看那人,不由得同叫了一声:“这不是白日里那个乞丐?”乔锳闻言疑道:“什么乞丐?”也去瞧那人,只是觉得眼熟,一时却记不起来。

慕容兰若也觉声音耳熟,正寻思间,只听得耳后风声忽起,忙一矮身,见一柄飞剑从头顶尖啸而过,落入那人手中,兀自长鸣不止。那乞丐见一剑不中,便重重地向地上吐了口浓痰,骂道:“他奶奶的,你这厮人品极差,躲剑的功夫倒是一流!”

只见乔锳忽眉开眼笑,喜道:“呀!是子义师侄!”

原来方子义打小在乔锳身边长大,因为“他奶奶的”这四个字不知挨了乔锳多少耳刮子,乔锳最是熟悉不过,便恍然想了起来。却不解方子义如何作这身乞丐打扮在此,便问道:“子义,你是何时过来的?却如何做了乞丐?”

方子义见了师叔亦甚是高兴,老老实实举躬唱了个大喏,礼毕便道:“不敢隐瞒师叔。当年我受这狗贼欺骗,间接害死了师傅,心里长怀愧疚,就作了叫花子打扮。凡遇事下山,便沿街乞讨,任打任骂,以恕已身之罪。

去年宇文师兄于此地被这狗贼所伤,负伤回宗后与我说了。我惦念师叔一家人安危,便潜伏于此地细细探查,却不知这狗贼一年来藏至何处去了,直至今日方才现身。”

原来宇文恭这十年来受诸葛克临终之托,无一日不在宇文府周围守护,暗中照看乔锳一家人,只是一直未曾露面。一年前,宇文恭神识察觉到城中来了高人,暗暗访查,直至见了慕容兰若,便动起手来。怎料非其敌手,借神剑“破空”之速方才得以逃回玄阳。

方子义向乔锳道了一声:“师叔,这慕容狗贼当年害死了我师傅,他奶奶的,今日小侄要报仇了!”乔锳心中忧虑,道:“你非……”未等说完,方子义已提剑向慕容兰若攻了过去。

乔锳见他剑法精奇,功力直逼诸葛克壮年之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师侄这些年修为精进如斯,倒是万万意想不到。”

方子义手握神剑“长鸣”,使出游龙剑法,周身真气流转如黄龙之状,众人只觉一股股热浪向自己袭来。旦见其进退趋避之间举止潇洒,身形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实是得了这剑法的真谛,都不禁都喝出彩来。

慕容兰若此时被攻得已是狼狈不堪,所穿白衣也已被方子义炙热的真气烤得黑黢黢的,再不复方才飘然仙姿之态。心下惊疑不定:“这小子十年前数招内便被我擒住,如今怎恁地了得?”

他却不知,此时方子义虽尚未及诸葛克当年之境,却已颇具一代宗师的风范。这十年来他谨遵诸葛克遗命,日日用功不辍,自然是进步神速。而慕容兰若虽得了其父慕容兴毕生功力,但究竟未能全部化为己用。他当日受了诸葛克一掌,伤及根本,直至今日亦未能痊愈。此消彼长之间,修为虽仍高出方子义许多,却已不似当年那般悬殊;慕容兰若仰仗智计,总觉与人斗法不过是逞匹夫之勇,便对此看得极淡;而方子义这十年来一心为师复仇,不断寻鬼蜮宗高手斗法较量,实是经历九死一生,故而临敌机变、运招制敌之能早已非慕容兰若可比。

方子义见慕容兰若招架之间左右拙支,只道他又在使什么诡计,故而攻守之间留了三分余地,便使一招“游龙引凤”。一剑刺出,只听“噗呲”一声,神剑已刺入慕容兰若肩头。方子义见状亦是一愣,须知此剑招后续仍有六般变化尚不得施展,怎料到慕容兰若如此不济?慕容兰若趁方子义分神之际,急掐法决,使了个倒转五行阵,困了方子义一息,便疾跳出圈子,口中向庭外喝道:“伊利斯姑娘想眼睁睁看着小可命丧于此吗!”

只听庭外一声音如潺潺流水般流进众人耳中:“呦,慕容公子,难得见到您这般狼狈,小女子不得好好观瞧一番?”

众人只觉来人说话咬字生硬,声音却若风拂杨柳,似妩媚含情,令人有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便都不由得向院外看去。

只见一女子披着如浪般金色卷发,胸前镶嵌大片明亮宝石,于夜光中璀璨明亮;腰间不着一丝,露出白腻的皮肤;脸若银盘,眼似水杏;神色间欲语还羞,迤迤然向院内走来。

宇文克眼睛也瞅直了。只觉得方才斗法虽然炫彩夺目,但却不及这女子光彩万分之一,心中想道:“这妞长得新鲜,比娘还好看些。不知是哪个勾栏院内的头牌花魁?回头可得多去光顾光顾……”碍于娘亲在侧,不便直接向赵小百询问,只好吞了口口水,一眨不眨地向那女子瞧去。

慕容兰若见她进了院内,冷哼了一声说道:“姑娘记得你我所约之事便好。”言毕便坐下调息剑伤,额上渗出层层汗来,想是伤势不轻。

方子义见来人穿着形貌似非中土人士,心下一凛,想道:“这慕容狗贼方才称她甚么“伊利斯”,难道是她?”便扬声向那女子问道:“姑娘可是魔龙教左护法伊利斯?”

那女子闻言捂嘴一笑,轻声道:“你这人虽然形容邋遢,眼光倒是不错,奴家竟被你认出来了呢。”说着便又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娇柔滑腻,荡人心魂。

宇文克见那乞丐向花魁询问,心里老大不乐意,寻思:“你一臭烘烘的乞丐也要去嫖妓,人家能看得上你了?不知这魔龙教是哪家妓院,左护法又是什么花样?”按捺不住心中躁动,便稚声问道:“大姐姐,你声音好听,唱曲儿想来不赖。魔龙教里像你这样骚的头牌多不多?……唔……唔……”风话还未问完,乔锳左手便把宇文克的嘴一把堵住,右手于其腰间重重掐了一把,尤不解气,又狠狠拧了一下。

乔锳寻思这下子自己的脸可被这小子丢到姥姥家去了,红着脸将其拽至一旁,忙道:“幼儿顽劣,姑娘见笑了……”

伊利斯却不以为意,反而愈发容光焕发,笑道:“小弟弟,你说我声音好听,多谢你啦!唱曲儿我倒是会呢,你既然喜欢听,我这就唱给你听罢!”言毕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启朱唇,唱了起来。

慕容兰若见状,忙暗使五行之法闭了听觉。见众人均是侧耳倾听伊利斯歌声,嘴角便缓缓勾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众人见这女子行为举止不羁常法,只道是外邦与中土礼度不同之故。听得她歌中词之发音虽晦涩难懂,曲调却甚为悦耳舒心,便均为乐声所动,不觉间沉入其中。

只听那曲子初时若清风过海,于心间荡漾;不觉间,风势忽紧,海潮碧波层层而起,怒涛澎湃汹涌不止。其间似有一扁舟随波逐流,众人的心就随着那叶小舟于浪涛之间此起彼伏,勾起往日不堪回首之事。有因中奸贼之计者,痛心疾首;或被凡尘俗世所羁者,困顿难脱;更有为情所困者,潸然泪下;

原来这伊利斯所唱曲中竟含了魅惑之功,众人未曾防备,便全都着了道。

神兽“踏雪”初时听得此音,亦被勾起对母亲“火麒麟”的种种眷恋,眼神也逐渐陷入迷茫之态。但其乃上古神兽血脉,于伊利斯魅惑之音本就具备巨大抗性;又因其年齿尚幼,本不知七情六欲为何物,便早早恢复了过来。却见院中及屋内不知何时多出许多黑衣人来,个个手持刀剑置于方子义众人颈项之上;宇文克与赵小百人小个矮,被一黑衣人一手一个,揪住脖颈,也是动弹不得。

“踏雪”见众人脸上或是流泪、或是悲痛,于此性命攸关之际竟然丝毫不作防备,急发出霹雳一般的吼声,方子义诸人听得此吼,尽数醒了过来。慕容兰若及众黑衣人却因事先使五行之法闭了听觉,故并未听得此吼声。还道是伊利斯那头出了什么岔子,才会使众人醒来。

伊利斯正全力施展“魔音荡魂曲”,听得“踏雪”吼声传来,胸口似中了重重一击,只觉体内真力此时紊乱不已,也无暇细察到底是何方神兽破了自己神功,忙运功调息。

方子义及宇文恭乍一惊醒,便觉已受制于人。二人因魔音之故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均想到此时须得以雷霆之势出手方可脱身,拖得久了则愈加对己方不利。师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破空”、“长鸣”两剑无主自动,各向身后黑衣人飞去,企图攻身后之人一个措手不及。不料其身后二人反应甚是迅捷,见神剑飞来,双双拍出一掌,打得方子义师兄弟俱是喉头一甜,吐出血来。那二人借着这一掌之力,飘飘然向后退去。

方子义见两人身法功力俱是顶尖,轻描淡写便躲过了神剑之击,心下雪亮:“原来是鬼蜮“阴阳护法”到了。哎,我忒也托大了,这慕容狗贼诡计多端,怎会打没把握的仗?只是不知慕容兰若何以得知二师叔藏身之处?”只得紧皱眉头,沉默不语。

“踏雪”此时救主之心愈切,喉咙内发出“嗬嗬”之声,便朝宇文克身后黑衣人的屁股吐出一口神火来。

被烧那人是鬼蜮宗二代弟子,名为“步觉同”。步觉同此时正于二楼栏杆处聚精会神地瞧着院中打斗,故不曾留意“踏雪”喷火。他身旁的同门看到了他身后的火势,均都提醒他道:“着火啦!”但却都忘了此时己方听觉皆闭,着火那人自然是听不到他们的呼叫。

步觉同只觉身后愈来愈热,便提着两个孩童转过身去看,却不见有火,只是有烟,兀自寻思:“咦,怎么这么烫?”

“屁股!你屁股着火了!”那些黑衣人尤在喊个不休。

步觉同望向同伴,只见同伴们嘴里一开一合,似在迫切地说些什么。但苦于宗主有令,不可擅开听觉,便开始苦思同伴唇语。

他手中的宇文克和赵小百亦甚是奇怪,宇文克向赵小百问道:“小百,这人不怕火的吗?烧成这样,已经熟了吧?”

赵小百也是疑惑,答道:“嗯,这人真是神人,屁股烧焦了都不吭一声。”

不一会儿步觉同痛不可忍,始才扭头。看到屁股上熊熊烈火正在燃烧,还不时传来一阵香气,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双手便松开了去扑火,宇文克和赵小百便滴溜溜地从二楼滚落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正落在方子义及宇文恭脚下。

“踏雪”见小主脱险,便又欲喷火去烧乔锳身后那人。那人早已对“踏雪”有了防备,见踏雪张口,便一剑向其刺去,“踏雪”闪身避过,不料方才这一刺乃是虚招,长剑转刺为削,剑背击中“踏雪”,将其击落至庭院之中。

此时方子义及宇文恭方俱负重伤,众人已是身陷重围,可谓是大败亏输了。

慕容兰若见一切尘埃落定,缓缓起身道:“苏姑娘,为了对付你,今日我鬼蜮与魔龙教高手尽出,也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了。怎料苏姑娘神力尽失,这倒是在小可的意料之外了呢……”

乔锳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见其无动于衷,慕容兰若厉声续道:“苏姑娘还是乖乖交出祝融令罢,不要逼在下大开杀戒!你若是不说,我便先将这小子的父母尽数杀了!”言罢便指向赵小百双亲。

乔锳想道:“若是没了祝融令,我儿身上的寒毒顷刻即发,必死无疑;况且若是使这奸贼得逞,他依仗祝融令之威,修真界不知还要有多少人遭殃,我怎能如其所愿?”想通此节,便只嘿嘿冷笑了两声,不予理睬。

慕容兰若叫道:“我只数三声,苏姑娘再不说出祝融令所在,莫怪兰若手下无情!”拖长了声音叫道:“一——二——三!”

乔锳向赵小百父母看去,只觉二人实在无辜,不忍其遭此毒手,却听赵小百之父赵怀英向赵小百说道:“小百,你记住了!咱们赵家宁死也不做出卖朋友之事!”转头向慕容兰若喝到:“狗贼,休想以我性命威胁乔妹子!你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言毕目光柔和地望向妻子,夫妻二人心照不宣,双手紧紧握住,再不多发一言。

赵小百听到此处,不觉间双眼噙泪,知父母死志已决。虽惊得魂飞天外,却也被父亲之言激起了满腔热血之气。想到双亲即将遭厄,泪水不觉滚滚而下。

慕容兰若冷笑道:“哼,你倒硬气!我便成全了你!”便抬了抬手。乔锳心里焦急,正欲作答,却见赵怀英身后那人把刀一勒,赵怀英便死了。赵怀英妻子见丈夫已死,把身子一斜,便向脖颈上刀口撞去,霎时间鲜血喷涌,眼见也不活了。赵小百见父母均遭毒手,两眼充血,厉声尖叫着便欲冲上前去与慕容兰若拼命,却被宇文恭牢牢拽住。

慕容兰若摇摇头,对乔锳说道:“苏姑娘真是狠心,竟不肯说一句话来救这二人性命!再不说出祝融令在哪儿,你们几个今日都别想活命!”

乔锳望向宇文克,双目中充满柔情,忽然变得坚定无比,向宇文克说道:“克儿,今后好好要照顾自己,妈妈再不能哄你入睡啦!”说着便向颈上刀口撞去。身后那人早已有了防范,身子向后一撤,便将刀口微微侧了开去。不料此举正中乔锳下怀,乔锳趁着空隙,右手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玉剑,对准心口一剑刺入,登时气绝。

在短短不到一炷香之间,诸般变故纷至沓来,正如霹雳般一个接着一个,只将宇文克惊得目瞪口呆。他望向母亲的尸体,叫道:“妈!妈!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哭叫着便欲向楼上冲去。

方子义见状将其一把将其打晕抗在肩上,同宇文恭使了个眼色。宇文恭会意,急抱起赵小百,便纵剑飞去。

鬼蜮宗众人想拦,却见方子义喝了一声,将“长鸣”舞成个圆圈,带起一条火龙,奔雷也似朝众人袭来。众人见方子义重伤之际仍具此威势,仿佛欲同归于尽一般,心里都是一怯,哪敢撄其锋芒?便齐齐向后退开。

方子义见敌人被逼退,却顺着火龙奔腾之势调转朝向,掠过众人头顶,呼啸向着宇文恭遁走的方向飞去,去势尤胜来时。

鬼蜮宗左右阴阳护法念方子义身负重伤欲逃,必然去得不快,均纵身追去。正堪堪追上时,却见方子义再度调转龙头,其速愈疾,以不可阻挡之势袭来。二人闪躲不及,被一剑捅了个对穿,双双重伤跌下空去。

原来此招名曰“游龙三入海”。方子义正是先以不顾一切之声势奋力前突,只待众人分神退却之际再伺机退去。此时剑意未吐,先蓄七分;二护法不知是计,贸然来追,不料方子义回身反击,剑上之势已然盈满,故而一剑功成。

众人见方子义一剑伏双雄,被其凛然神威所慑,俱不敢上前。慕容兰若见方子义目光炯炯地向自己看来,忽想起当年诸葛克不受自己封印所制之事,只道是玄阳门有秘法可使人功力大增,心里惊惶之情愈烈,便叫道:“撤!速撤!”鬼蜮宗弟子闻言,忙负着重伤的伊利斯同二长老匆匆遁去。

孰料方子义此时已然真气不支,不过是在强充声势。见吓退了众人,悬着的心方才放下。想道:“他奶奶的慕容狗贼,叫你也上老子一当!”寻思凭借慕容兰若心智,此计瞒不了他多久,须速离此地才是。便朝乔锳尸体的方向拜了三拜,含泪御剑朝玄阳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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