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九月等你(2 / 2)

“睡什么睡啊,不敢睡啊,监考老师可严了。”落枫说。

“呀,还有咋落枫怕的监考老师呢?”我也补了一句。

“不敢不敢,还是咋们叶哥厉害,通考给站起来了,监考老师说活了半辈子了,还没见过站起来考试的。”

“哈哈,我不是瞌睡了吗。”

“然后呢,然后呢。”杨端天追问。

落枫正要说话,郭迹又抢了一句: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一个考场的?

落枫又说:“好在那个教室还挺大,叶哥一个人在大后排……”

郭迹问:啥感觉?

我抢着说:“一个字,爽,老师给我四个桌子并成一块,这下卷子和草稿纸,答题卡,放下了。”

“你考的数学?”杨端天问。

“嗯”。

“那叶哥这次数学考了多少?”杨端天又问。

“不多不多。”

“你看叶哥又谦虚了,上次考了117了。”郭迹说。

“哎,就数学好,但也没落枫高,老落又考了个满分。”

“我靠,你就是那个为数不多的满分?”

这时落枫那边没了动静,只看见,落枫正教着那个女孩题,杨端天看见了说:“这货,教题就教题吧,怎么还嬉皮笑脸的。”

“那家伙,一股贱嗖嗖的样。”郭迹说。

“人呢,说话,怎么不说话?”我说。

“好像,静音了,你看他猥琐的。”

“哎,挺好的姑娘,我什么时候也能遇见这么好看的一个呀。”郭迹假装叹息着。

“我说,你们能不能小声点,我没禁音了。”落枫说。

“啊,这不尴尬了。”郭迹说。

“都听见了?”我问。

“可不咋的。”落枫又接了一句,“话说,叶雨,她你不认识?”落枫把手机对准了那个女孩儿。又见,那个女孩害羞的把落枫的手机推到了墙边。

忽然听见了手机那头落枫与那个女孩的对话,视频里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听着他们的对话。

“叶雨是谁?”

“叶雨嘛,小时候,咱们三个,你不是在我们村住过一年嘛……”

落枫这么一说,我死去的记忆又被唤醒,“哦——我想想,是苏啥来着。”

“苏思卿。”落枫说。

“对对对,现在怎么样了?”

“人家,现在可有钱了,不知道怎么弄得,现在是BJ户,知道那个四合院有多贵吗……”

“这不富婆嘛……”

手机里七嘴八舌的聊着,吴生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我看得出他刚刚哭过,又没有再问他了。

那一夜,我回想过很多与他的点点滴滴,夜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着的钟表,滴滴答答的拨动着,想了想,得知他患病后,我们便再没有谈与死亡有关的一切,我们睡的很早,那一晚我才知道,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沉默,是一种有千言万语而无法表达的沉默,是一种恐惧与无所谓相夹杂的沉默,我是害怕的,也是束手无策的。

清晨的光,不偏不倚的伸进千家万户,我们早已坐在了酣睡淋漓的教室里,这几日不知怎的,我格外的清醒,即使眼睛困的很厉害。老师,在讲台上同我们一样困的厉害,依旧挣扎着在嘴里念叨着什么。

教室里,偶尔发出几丝飞蝇般的声音,而那声音里大概就夹杂着我嘴里发出的飞蝇声,因为眼睛困的厉害,脑袋却清醒的很,索性便闭上了眼睛,嘴里小声念叨着古诗。吴生也睡着了,突然又猛的趴了起来,问了我一句,落枫与郭迹什么时候回来?

我知道,他一直在躲着他们,随后也只是用了三个字——不知道,搪塞过去。当我说完这三个字后,我突然意识到,他想悄悄地离开人世。后来几天不知道实现了几个愿望,又不知道划去了几个愿望。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有一天,他说他有一封信,让我转交,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封……

没有信封,只是一张对折了两次的信纸,他是很信任我的,我又狠狠地按了一下,将那封信压成了卡片那么薄。

地址是18班的舒沁,她与我们还有乔瑛都是小学同学,只是现在初中了,他们作为三楼的成绩好班,他们的班主任是不允许他们上四楼的,更不允许一起玩儿,于是本就内向的她便很少与我们说话了,平日里我是不会干这种事的,但为了兄弟,我还是豁出去了。

终于一个机会,晚自习结束后,我还是走去了18班的教室,虽说是已经放学了,但却与四楼的教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当我们整条楼道都黑洞洞的时候,三楼的教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我跨进了门槛,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我,我如同一个贼一样,心中多的是心虚,但转念一想我不过是一个送信的,于是又大踏步了起来,怕对舒沁影响不好,本想小声说话的我,却一紧张声音喊的很亮。

“舒沁,这个给你。”那一刻,班里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齐刷刷的看向了我和舒沁,于是班里的几个男生便大声的起哄,我并不在乎别人的眼神,舒沁看着我正要张口时,我打断了她,“先别着急拒绝,不是我写的。”

说完话,我便走出了18班,感觉能为兄弟生前做一些事,是再正常不过了。

随后,第二天,舒沁找到了我,她上了三楼,不过是偷偷上的,舒沁塞给了我信便走了,她告诉了我,吴生写的是一封道歉信,大抵内容是小学时,有一次放学,吴生只顾着和我说话,舒沁与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听见。

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但还是把信又交给了吴生,英语早自习在我看来,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觉,但眼皮还是不知不觉合上了,不知谁在戳我,我以为是老师,竟奇迹般接着刚刚背了一半的单词又背了起来。

“是我。”

“哦,吓死我了。”

“我挺紧张的。”他看着手中的那封回信。

“这有啥?你还没有看?”

“一起一起。”吴生坐到了我的旁边。

“这不合适吧!”

“不怕,我都不介意,你建议什么?”说着他打开了那张纸。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方方正正的楷体:我在九月等你。

看到这几个字,他是欣慰的,我反而大叫了一声,“好小子,你全兜出去了,兄弟你不告诉,就随便告诉别人了。”

“没有,其实,我已经……她……六年了,每一次见到她,都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与信任感。”

他说的这一种对异性的感觉,我是从未有过的,但我又看了看那六个字,心里又陷入了沉思:或许舒沁并不知道这场手术的成功率是比中彩票还要低的,或许舒沁只是简单的鼓励他,或许……

吴生的一声大叫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想活,我要活,我要健健康康的一直活下去,我要娶她为妻。”

或许,之前的吴生只是想尽快完成愿望一心求死,而现在,是舒沁的那六个字:我在八月等你。点燃了吴生重新活下去的希望,仿佛这六个字是一个治百病的药材,已经医好了他的病。

我本想与他说些什么,但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随后他又自言自语道:但是手术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的站了起来,“太低了,又不是不可能,我一定可以挺过去的,就这么决定了。”说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对生命的这份执着,让我感到欣喜,又让我感到恐惧。

到了下午,吴生又写了一封信让我转交,同样,我又耗到了放学,这一次我变的很果断,本想把信交的她的手里就走,却在看向她的那一刻,发现她的眼角已经变得通红,我知道,那是不知哭了多少遍才流下的泪痕。我本想说点什么,却又止住了口。

那一天晚上,我静静的躺在床上,在心里想着:还有一周。

那一周的时间里我很少见到他,那段时间的我,上课时,是昏昏沉沉的。直到下课时,我看下他的座位才发现他又不在了,心里想着大概他又去找舒沁了,于是又埋头睡着了。我知道这种昏昏沉沉的时光是很快的,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我害怕分离,害怕分别,我曾多少次想与他的父亲谈过,想要打消我心中的疑虑——为什么一定要做场手术?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多少个夜里,我辗转反侧。多少个夏末的凉风,没有将我吹醒。多少个梦里我们一如往常。多少个岁月里,我寻不到他的踪迹。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走在放学的路上。道路两旁已然亮起了路灯,我依旧能看到后边不远处那一辆尾随的汽车,那时我发现他像一道黑色的影子紧紧的跟随着我们,证实了光明的存在。

风是祥和的,是温暖的,是将要凝固的,是令人无法呼吸的,我极力的吸着空气,却感觉它是无法呼出的,是憋在心里的。心里如同悬着一块儿石头,沉重而又令我胆怯。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说话,只是离别时,我说了一句:“走了。”

“好。”

走了几步,他站在路灯下喊着:“喂,你说过明天会陪我一起去的,没忘了吧?”

“一定!”

渐渐的,他消失在了灯光里……

第二天,我请了假,早晨五点半便早早地同吴生以及他的家人出发了,值得我惊讶的是,我在车里遇见了舒沁,我清醒的大脑与那沉重的眼皮显的格格不入,便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吴生与舒沁已经睡着了,看着他们,我尽量的使自己的内心变得平静。

窗外依旧灯火通明,却没有几个人,偶尔能看到几个早市的人正在搭建摊位。凌晨的风是刺骨的,也是猛烈的,隔着车窗依旧能听到它的咆哮。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车,又不知什么时候上了火车。因为是在夜里,火车里并不嘈杂,大多人在呼呼欲睡,也有少部分人在翻看着手机。舒沁也终于不再睡了,无神的盯着前座。

吴生还在睡着,我打心底里佩服他这种勇气。到了BJ,天已经亮了,与樊城不同的是这里人来人往,车子川流不息,两旁的路灯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黄光。

我曾多少次幻想过来BJ旅游,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然而当我这次来到这里时,却写的是如此仓促,第一次来到BJ,我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来到医院,我大抵有一种小屋见大屋的感觉。其豪华与干净整洁是樊城任何一家医院都不能比的。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吴生全身都在颤抖,虽然那幅度并不是很大。我本想上去问点什么,但又有一种明知故问的感觉。

舒沁默默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我不知道那样能否平复吴生的心情,但那颤颤巍巍的步伐,竟如同一位正在走向刑场囚犯,摇摇晃晃的身影里是对一切满足与舍弃,上午,吴生的父亲一直在和医生说话,我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一直在看着吴生,他那如同失去灵魂一般的身体,此时此刻像空壳一样在椅子上坐着,这时她的母亲走了过去,“没事,就是个小手术,有什么可怕的?”

我不知道再说那样的话有什么意义,或许这如薄膜一般的谎言,此时此刻成为了吴生父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心中是从来没有抱着希望的,这个来小孩子都可以看出不可能成功的成功率,却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将近中午,终究还是决定要做手术了,在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吴生转过了身,“爸,妈,舒沁,大哥,我要活,我要好好的活,我还有很多地方还没有去过呢,我还有好多人没有见过呢,我要你们看到我娶舒沁,我还要你参加我的婚礼……”吴生拍着我的肩膀。

“我在八月等你。”我抱住了早已泪流满面的他,那一刻,我感觉到他变轻了许多,狠狠地抓了一把他的衣服,仿佛这样便抓住了他的生命,他将脖颈挂着的金钥匙摘下,放入了我的手中,“等我回来再还我……

舒沁也抱住了他“我在八月等你,一定要回来。”

吴生的父亲走到了他的目前结结巴巴的说“嘿嘿,小手术,没什么怕的,大丈夫何惧之有……”

吴生突然打断了父亲的话,沉重的语气流出了几个字:“爸,妈,我走了。”

那一声告别让他的父亲身体一颤,我知道,他的父亲知道了一切……

几个小时那漫长的等待只属于他们,于我而言换来的是漫长的煎熬。

我静静地一个人蹲在墙角,看着那把金钥匙,看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突然,那心脏猛的一颤,一时之间我却感觉到难以置信的窒息……

随之而来的,是那手术室的灯灭,那噩耗的传来,使得吴生的父母那最后一滴火苗也灭了,吴生的父亲激动的叫唤着躺在上面的吴生,一点点的泪水滴在白布上,那哭并非是嚎啕大哭,而是泣不成声,他疯狂的捶打着墙壁,直到到了下午,他倚着墙坐在了地上,令我胆怯的是那眼中的空洞……

吴生的母亲已经在我身边哭晕,我勉强着将她扶到了椅子上,静静地,一坐便做到了黄昏,渐渐的我看到了那细长影子里的人,“照顾好阿姨,我先去办点事。”

那一夜,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在了长椅上,又不知是什么时候火化的吴生,只见到舒沁叫醒了我,我们又上了火车,我甚至都不知道,吴生的父亲是什么时候买的返程票……

我不知道舒沁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家,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走进了家门……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斜斜的照在了我的脸上,它如同一个炙热的铁烙,又如同一把锋利的铁剑,划过我的脸,刺激了我的心里。我看着一切熟悉的周围,才知道,我在沙发上躺了一夜,一切如梦一般的在我眼前实现,又在我眼前消失,这短短的一个月,我像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它是那么虚幻与真实,我多么希望这一切是假的,直到我意识到了手中攥着的东西——金钥匙。

那一刻,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我曾经以为自己多么的狠心,却在这一刻不攻自破,那句“大哥”,是他最后一次对我的称呼,而那句“我在九月等你”却永远的留在了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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