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适者生存(2 / 2)

服务员小姐托着一个大托盘,摇摇晃晃的从楼梯走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将盛着水煎包的碟子放在了桌上,然后忍着烫手的温度,将两碗胡辣汤端在了二人的面前,才轻舒了一口气,随即看见了两人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忙慌慌张张的鞠了一躬,小跑着下楼去了。

“倒是个勤勤恳恳的孩子,看着岁数也不算大,倒是辛苦了。”丁武笑着收回了目光,从一旁的调料架上拿起了醋瓶和盛着辣椒油的罐子。

夏言闭上眼睛嗅了嗅蒸屉中传来的诱人的肉香,不禁咽了咽口水,也顾不上烫,伸手拎起了一个泛着油光的水煎包,另一只手接过了丁武递来的调好的蘸水。

生煎包的上面撒着芝麻与葱花,底部的外皮被煎至金黄色,蘸了蘸水后,辣椒的红油挂在包子表皮上,这是没人能忍受得住的美味。夏言咬了一小口,满溢的油汁顺着小口,伴随着热腾腾的蒸汽冲了出来,少年没有顾及嘴角留下的汁水,而是迫不及待地吹了吹里面,随后一口吃了进去。

“你倒是不嫌烫。”丁武看着夏言猴急的吃相,不禁摇了摇头,随即自己也用筷子夹起一个,在小碟里轻轻撕开,让油汁顺着开口流入小碟中,待得包子稍稍凉了,便一口吞下,随后一仰头,将混着汤汁的蘸水一口气也喝了下去,才满足的长呼一口气。

“看见没,这才是正宗的吃法,一口气全吃进去,小心烫出泡来。”

夏言没理会他,继续一口一个连吃了四五个包子,满意的擦了擦嘴角,喝了一大口胡辣汤,打了个饱嗝。

“嗝,行啦,包子我吃了,该你说说了。”少年一边用铁勺轻轻地搅合着稠度适中的胡辣汤,一边看着明显还是有心事的丁武问道,“别磨磨唧唧的,好不痛快。”

“唉,本不应该让你听这些牢骚的。”丁武放下了筷子,又叹了一口气,他扭过头,将视线投向窗外,这里依稀能看见南城高耸的一栋栋烟囱,此时已经开始吞吐云雾了,这代表工厂已经开工了。

“自打几个月前,来绮罗讨生活的外来户是越来越多了,城里的治安也是急转直下。”年轻的捕头看着远处一排排的烟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忧虑的说道,“老实说,夏言,自从王叔年纪大了,让我当了这个捕头以来,我是一天轻省日子都没过上过。”

王叔本名王振,是已经退休的前任捕头,夏言倒也是见过,是个看起来不太好打交道的倔老头,但其实面冷心热,熟络起来和街坊邻居那些和蔼的大爷大妈也没什么分别。丁武的父亲据说是老捕头当年的副手,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临终前把幼子托付给了老捕头。

丁武从小就在老捕头家里习武,还在老捕头的资助下上学念书,两人虽无名分,却情同父子。直至一年前,年事已高的王振正式退休,向县衙举荐了丁武接班。捕头这个职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丁武资历尚浅,虽有一身功夫,也通读法律条文,并非不识字的白丁,按理说能力上是够格的。

但在大炎的官场,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你的能力能否为我所用。

实际上捕快是曾经巡捕和快手两班的合称,大抵的只能相当于国外的警察和城管,主要负责维持治安,缉捕罪犯,以及征收税款。

听起来威风十足,可若不是因为大炎的捕快制度经历过系统性的改革,放在在百年以前,捕快是相当卑贱的职业。毕竟缉捕也好,征收税款也好,在大炎曾经的价值观念里,都算不上是“良行”,所以也有一种对捕快特殊的叫法,称呼这帮得罪人的家伙为“不良人”。

而这群“不良人”,大多也没想做什么正义的使者,捕快向来都是捞偏门路数多到数不过来的职业。即使经历过制度的改革,大幅度的提升了捕快入职的审查难度,也提升了捕快的待遇,这样的情形也没有很大的改变,至少在绮罗这个相对偏远的地方,见效甚微。

而丁武,一个嫉恶如仇,被老捕头保护的过于完好的愣头青,能力再强,又有什么用呢?

毕竟你的能力再高,却无法为我所用。

你风头正劲,我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你?你吩咐的活,我也给你干,但就是磨磨蹭蹭的,想办法给你下绊子。嫌我慢?嫌我做不好?您自己来啊,反正捕快入职以后除非重大错误,不然很难丢掉职位,更何况无论升迁录用,权力攥在县尉手里,你捕头无非就是个高级跑腿的,你要是敢向县尉唠叨这事,县尉还给嫌弃你领导能力不行,管手底下的兵都管不住。

丁武励志做一个绮罗有史以来最公正的捕头,实没实现不好说。

但他绝对是绮罗有史以来,最累的捕头。

“天灾之后,工厂们像商量好了一样,一起连着降了三轮的工资,有不少人连宿舍的房租都付不起,一个月下来倒还欠了工厂一笔。可没人敢说些什么,因为外乡人盯着他们的位子,他们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丁武揉了揉疲惫的黑眼圈,打开了话匣子,将心里那点烦心事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许是面前的少年失去了记忆,所以让他格外轻松;许是少年总是能说出一些丁武自己从未听闻,但却很有道理的新鲜话;又许是年轻的捕头是个不切实际的傻子,他真的热爱这个城市,也热爱自己这身衣服,不像他那些混日子的同僚,他的血还未冷,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无论如何,每次和少年相处的时光,总是很轻松的、很愉快的,这让他没有了任何顾忌。

“那些外乡人我也接触过,都是些时运不济的苦命人,朝廷赈灾的粮食只够糊口,就冲着工厂食堂的大锅饭,他们不要钱也愿意进工厂卖命。可那些原本就在工厂里的人,他们又有什么错呢?老胡的儿子,才刚十四岁,上个月不小心卷进机床里去了,而厂子...厂子什么说法都没有。”丁武愤怒的攥紧了拳头,但很快就颓然的松开了,他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又叹了一口气,“夏言,旁的不说,城里现在的局势,是越来越水火不容了。本地的工人抱成了团,那些外乡人本就是一无所有,这样下去,事情会闹大的。就在昨天,老胡从老城门上跳了下去,我亲自去认得尸体...夏言,有时候我真的在想,我披着这身官皮,究竟是为了保护谁?”

丁武的话还在继续,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动作在变得渐渐放慢,声音也逐渐地离夏言远去,他的头开始嗡嗡作响,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袭击了他,让他闷哼一声,扶住了冷汗涔涔的额头。

“工人为了生存,在劳动力的市场处于彼此竞争的关系,导致他们对立、分裂而分化。”

夏言用力的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不断轰鸣着的声音驱逐出脑海之外,他有些茫然地注视着面前的胡辣汤,这是谁的声音,他又在说些什么?

“资本家在为了利润而进行残酷斗争的同时,也加剧了无产者为工作即为生存而进行残酷的斗争。”

“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丁武关心的拍了拍夏言的肩膀,担忧的问道,“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是头痛又犯了吗?”

“唔,我没事。”耳鸣和眩晕渐渐地平息,脸色有些苍白的夏言端起了胡辣汤猛灌了一口,温热辛辣的汤汁顺着喉咙温暖了胃袋,让他缓和那种想吐的恶心感,“还是老毛病,没什么。”

“你这样可不行,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医生?”丁武关心的询问道,他对自己没能克制住的倾诉欲有点后悔,也有点自责,“都赖我,不该拉着你说这些的。”

“不,没关系。”夏言摆了摆手,一边轻微的喘息着,一边安抚道,“和你关系不大,是我自己的问题。”

窗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喧嚣,几辆黑色的越野车排着整齐的队列,车队快速的从街上驶过,街上的小商贩们纷纷的避让,有人不忿的还啐了一口痰,表示不满。夏言被吸引了注意力,这里不是没见过汽车,但多是每天来来往往的运矿石的货车,这样价格不菲的越野车,却是从未见过。

“那是一伙哥伦比亚人,他们招标成功来选址建厂的,上面决定扩建新的工厂,希望能容纳更多的灾民。他们昨天夜里刚到的城里,现在应该是去衙门了。”丁武的目光追随着车队飘向了远方,他不满的敲了敲桌子,“这群人也是够嚣张的,我要跟县尉好好说说,放着他们这么横冲直撞可不行。”

“哥伦比亚人?”夏言歪了歪头,觉得车上的标志有些眼熟。

“对的,好像是叫做什么...”丁武稍稍的想了一会儿,才给出答案,“叫什么暴雪矿业公司,奇奇怪怪的名字。”

“暴雪?”夏言的耳边轰的一声,那种熟悉的耳鸣再次响起,隐隐约约有什么人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王权没有永恒。”

“王权没有永恒。”夏言苍白着脸,喃喃的复述道。

“诶!这可不兴说啊!”丁武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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