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玉门关(上)22(1 / 2)

又一次地,时隔多少年,没有梦见过那个平原了?

十九年前的“昼”眼睑微动。

先是红色的血液,流经冰蓝色的眼睛。

他肺脏破损、头骨碎裂,腹部被撕裂,脏器已暴露在外,脚也彻底弯折。昼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保持完整的部位几乎没有。

这也难怪。

毕竟在意识失散之前,自己、向那个存在了万年之久的“天灾”发起了冲锋。

……

──那是遥远得在蝉鸣声不绝于耳时的盛夏往事。

也是十岁少年在最后都无法挽回的、万物终结之时。

……

“我要把你们全部驱逐出去!一个不留,全部驱逐!”

即便说出了如此豪言壮语,可面对伟岸的“天灾”,他还是“彻彻底底”地,死掉了。

尽管,现在已经完成复活,伤口也开始恢复。但少年并没有发觉到这些,黏稠的血顺着黑色的发梢滴下来。而此时此刻,他依然呆呆望着眼前的情景。

奔流的“火焰”将小镇染为橘红。

周围是以他的知识无法判别的骨爪。这些妖怪的尸骸堆积起来,在高温中焚烧得如熔融态金属一样透亮。

这是,十九年前的场景。

──大炎历永乐九年,鄱阳湖,景德镇。

自己那已成废墟的故土,正在炎热的色彩中熊熊燃烧着。

火焰如同彩釉一般渲染开来,将沿途的场所绘成一片郎红。

这个小镇曾被称为“瓷器之乡”,而头顶的天空,正浮动出耀眼的釉色。

“哎呀,果然活下来了啊。”

声音。在黎明中发出这般声音的女子,一脚踏在了漆黑的骸骨之山上。

她的双臂缠绕着橘红色的圣火,背后的长发也如燃烧一般呈现出“黎明”的赤红。

那燎原之物,似是传承了千百多年,升起的一轮遥远太阳。

不可思议的是,昼却感觉不到炽热,亦没有在这如同核聚变后的大地上被灼伤、被蒸发。仅仅是……“温暖”。

但一想到这是个梦,楚原昼的心中便微微有些苦涩。他默默注视着那个“太阳”般开朗的幻影,双方隔着遥远的时光。

“……看样子还没明白呢。”

另一边,女子自顾自地念叨着,像是重放的录像一般,唠唠叨叨地说着十九年前初次见面时的话语。

这些言语,楚原昼早在梦中听见过千遍万遍,复读机一般重复着。但是他的心底却涌现出亲切感,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自嘲。

因为接下来,那个人的台词一定会是──

“虽然现在这么说有些多余,但你多少感觉到了吧?孩子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女子的声音有些开朗,“但既然通过了试炼,你我便是有缘之人,欢迎拥抱日蚀,我的孩子。”

史上最弱的东皇太一,站在骨山之上,嘴角咧起叉着腰。

“听好了。”

这么大声高吼着,看向自己刚刚钦定的继承者。

那双眼睛如她身后的太阳一般热情,从中倒映出光景。让人觉得世间的一切污浊都会被橘红色的火苗所净化。

楚原昼坚信的道路,也正是从十九年前的这一刻开始的。

“终有一天,你要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

蹲下的女子伸出手来,十九年前的昼也无意识地伸出了手。顷刻间,剧痛放射至全身上下的每个角落……即便如此,他依旧强行把手抬了起来,可那道火焰还是离得好远。

“从此,你我结为师徒,我的余烬将由你传承。初次见面,我的弟子,我朝夕以盼的传火之人啊……我的名字是莲。兴趣是收集没用的符咒,旅行,开车,品茶,摆盆栽,勘探研究,以及……”

“偶尔的,降妖除魔吧?”女子背向东方宣言道,嘴角勾起。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废墟之上。朝阳升起,光明如她的存在一般,烧却了夏夜的黑暗。

他不再多想,任由梦境碎裂。

确认屏风关闭的那“咻”一声压缩机声在背后响过之后,楚原昼缓缓睁开眼睛。

将意识的断片归拢在一起,从驾驶座起身,朝远望的窗口走了四步,那里有张平案。他走了摇晃的四步,不多也不少。

案上有一盏细瓷的热茶,掀盖时蒸腾的香气意味着刚泡好。很普通的茶叶,没什么特别的,楚原昼这辈子尝过很多茶叶,按说胃口很挑,但每次醒来的时候只希望有最朴素的粗茶。

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习惯,祈算例外。显然她来过这里,在放下茶离开的时候,屏风细微的动静把楚原昼吹醒了。

楚原昼睡着时,会无意间展开剑气,覆盖周围半径四步的领域。负责他的心障医师说这种症状是“离魂症”,也就是通称“梦游”的顽疾。虽然身体没动,但剑气会自动巡游,封杀靠近的生物……因此祈向来保持距离。

镇魂塔聘请的名医第一次见攻击性这么强的患者,猜测是大脑的自我保护,与患者的自身遭遇导致缺乏安全感有关,可这种病症发生在人类最强的“东皇太一”身上,谁都觉得荒谬。

楚原昼知道,这其实是失眠的后遗症。梦游还算好,至少能得到短暂休整,大部分时间他其实都在失眠,严重时长达三个月不眠不休,靠着强烈刺激和怪物般的体质活着。楚原昼常常面带冰山,不是因为冷漠或凶恶,而是在硬撑。

在来降娄自治区前,他已经有半月未眠,整个人就像根绷紧的弦。原以为途径师父殒命的城镇,经历一座城镇的毁灭后,会触景生情,心障更加严重……但或许是昨天与少女的谈话,让埋葬的记忆被唤醒,楚原昼在守夜时入睡,获得了片刻“安宁”。

虽然身体还残留疲劳,大脑宛如浑浑噩噩的水生动物,伸展思维的触角,但这一切都被滚过喉头的茶水掩盖──

楚原昼想起海螺,海螺正把那盏茶饮得只剩渣底。

如果失眠继续下去,他大概很快又会见到“幻觉”,见到那些死去的人、死去的物……还有无数名为“神”的残渣。窸窣的低语、黑暗的呢喃、怪物的嘶鸣。天空偶尔的窥探、嘲笑还有漆黑的视线……事实上早在莫高镇时他就见过它们了。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幻象将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楚原昼拖进它们的世界。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与现实世界影像重叠的坍缩空间,异于生命的生命向他欢呼喝彩。它们没有“数量”,它们没有“距离”。

在那幻觉里,“逻辑”的概念变得含糊不清,理性生物将失去“识别”能力。在那里,时间是断裂的,他的战斗不存在“过程”,只通向“结果”……失眠达到极限时,他便同时活在两个世界里。

这是他的心障──

如果失眠超过三个月,他就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楚原昼放下盏,茶叶的味道在口腔里回甘,意识从这一刻被彻底唤醒,他从边框结了霜的视窗眺望雪地,现在是早晨,万里无云的天空犹如被切去眼睑的巨大眼睛。

这时降魔师才听见车厢里的推搡动静。

“来,跟着妾身念:很开心!”

“不……不用了!这种伤……我自己处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