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白夜行(上)19(1 / 2)

铃兰意识朦胧,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浩瀚无边的湿地上,战死的人类覆盖了隆向天空的荒野。

天空浓郁如血,暴雨滂沱,每一滴水珠都是鲜红的,沿着铃兰的身体往下流淌。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视角很奇怪,视野也很狭小。景物在眼前飞奔,天旋地转间,偶尔能见到血光迸发的刹那。

自己……在被挥动──

铃兰目睹的,似乎是一柄刀剑的记忆,仇恨的意识在这一刻刻入胸膛。

它想起来了……它是来杀什么东西的!就在那儿,目标就在那片染红的荒野中央。鎏金色的尾兽被囚链束缚在地,后者来自天穹的明亮法阵,无数人影维持这一大阵的运转。

九根狐尾垂落,长达百里,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山脊,浓郁的鲜血染红了整片湿地。

成群结队的人正抓着那些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兽毛往上爬,爬到顶峰的人围绕着狐首,降魔师以尖利的刀剑钉在神的颅骨上,僧人用禅杖奋力敲柄,每一次钻开一个孔,就有漆黑的浆液喷泉般涌出,片刻就蒸发为浓郁的血气,那些人欢呼雀跃,喊声震天。那活了九千多年的妖物,其金色的瞳孔愈发黯淡。

它想起来了……它也是来弑神的!

炎国历淳熙九年,逃至四岛的九尾被镇魂塔和佛门联合肢解于四岛那须野,当地阴阳师为大军引路,将九尾诛杀于它临时构筑的国都内,那一天,举国欢庆,百姓歌颂。

最初的涂山尾兽,尊号“金色天灾”的东西终于被讨伐,鎏金色的身躯却屹立不倒。还差十年它就能踏入“万年种”这一洪荒时代的领域,但人类最终击败了它,并将之封印。

自商朝灭亡以来,长达三千余年的尾兽战争结束,涂山尾兽在那一天后灭绝,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仅在民间关于“狐仙娘娘”的故事中流传。

作为刀剑,它以为这是新的故事的开始,没想到却是终结。

──“斩尾刀”,最初设计出来只用于讨伐尾兽的传奇武器。它们是活灵,那个时代能工巧匠最杰出的受肉兵器,却随着尾兽的灭族而面对尘封的命运。

这一幕也许是幻觉,也可能是梦境,铃兰站在浩瀚湿地的边际上,亲眼目睹那场人类有史以来最漫长的屠戮。

少女的脚下满是泥泞,汇聚了鲜血与骨骸,有人的,也有其他尾兽的。这些妖魔其实不像“狐狸”,更类似一摊拟态的血肉,无论怎么切割都还能蠕动,直到在火海烧成灰烬。

那一天,属于尾兽的时代终结,但斩尾刀也随之没落。

作为古代的生物兵器,它们胸腔中的一切零件都被开发至极,用来克制尾兽了。其复杂的构造,还有血肉进化的机制,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肢解”。它们的性能极端,渴血且难以控制,甚至会影响持有者的心神,让持有者也渴望杀戮。

这些特性曾在尾兽战争中无往不利,但战争结束后,被影响的持有者堕落成杀人魔,曾经的斩尾刀变成邪物。镇魂塔下令将这批刀剑销毁,仅小部分作为文物保存……在漫长的沉睡中,它随时间碎裂成数片,彻底变为博古院的藏品。

直到千年后,炎国究天院,工程部的匠子们接到了一份新的研究项目,决定从博物院调用素材──“共工”机械臂低垂,将它从充满了羊水的棺椁中取出。

棺椁稳稳悬浮在超导磁场中,四周被一尺厚的驱魔符咒包围,它像一尊停止了发育的怪胎那样从沉睡中苏醒。低温的太极鱼舱门划开,镇静剂的白气扑面而来,它被转移到新区域,所见到处都是白色的雾气蔓延。

那之后,就是彻头彻尾的改造……它的胸腔被打开,以安装新部件,肋骨作为排气管,通过驱动引擎来呼吸……异形心脏是最重要的部件,血管流淌的血液里溶解了海量的工业用真气。

曾经断裂的锐牙被机床再度磨亮,作为舌齿安装在它的链状长舌上,为了发挥它作为“斩尾刀”进化的潜能,工匠组赋予了它吞噬妖魔的成长性。

由此,一尊朱红色的链锯造就而成。

铃兰终于知道了,这就是楚原昼给她那柄“斩尾刀”的前世今生。

──可是,为什么自己脑子里有这些记忆?

脑袋好热,思考在燃烧。

可是体内流淌的血液却黏稠无比,甚至感觉在逐渐冻结……心脏不规则跳动,空洞地在胸腔中里回响。

迷惑顺着血流发送到全身。

心脏?

她的心脏……不是已经被捅穿了吗?

意识到这点,呕吐感源源不绝上涌。

心跳好吵,耳鸣不断在脑壳中回响。视野一红一黑地闪烁,意识像晃动水面的气泡般四散凌乱……铃兰想起来了,禅院当夜的战斗惨烈,僧人在眼前牺牲,妖魔用姐姐的姿态拥抱她,从她背后温柔地、贯穿胸膛──

“──喂,昼……她好像醒了。”

在混淆含糊的意识中,有一瞬间铃兰听到了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像在洗脸时把头埋在水里憋气,睁开眼睛摸索,小时候想学游泳,但天寒地冻的自治区显然不是练水性的地方。铃兰不怕雪天,但怕水底刺骨的寒冷,窒息的感觉很孤独。于是在姐姐的提议下,那段时间两人每天都在用热水憋气,铃兰没有学会游泳,但忍耐是一把好手。

她向前摸索,拼命挣扎寻找声音来源。不久,思绪慢慢地划破水面浮上来──

“车给妾身开,你问话……喂。”

对方拔尖的嗓音,将暧昧不清的铃兰给拉回现实。

“居然那么不信任……妾身可是有驾驶令的说。昼!把雪龙吟给妾身,你都开够了吧?”

空间剧烈摇晃起来,与铃兰印象中相比,声音的拥有者完全不客气,像是要大打出手。这下她彻底醒了,睁开眼的瞬间,就听见“咯噔”一下。

感官在铃兰脑海某处无限放大,履带碾过岩石的声音被分析出来,让她警铃大作,海量信息闪过脑海……从噪音判断这应该是一台大型车辆,剧烈的失速感可能正从山顶冲下,雪屑四溅!车下积雪应该有足足两尺深,差不多能淹到铃兰的大腿。

自治区的国道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厚的雪,因为附近往往会有热泵通道,以及排雪水的沟渠。

因此,眼下这辆车十有八九是在野外──

炎国的民用车辆不可能应对野外的恶劣环境,所以这只能是辆雪地用的特种战车。铃兰在网上新闻见过图片,光履带就有两人高,简直是台史前巨兽,要开这东西,可不是一句“驾驶令”就能了事的!这些分析在脑海闪过的速度快到出奇,以至于铃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身体悬空。

雪地战车驶过山岩,在糟糕的急转期间滞空了片刻!

脸面传来挤压感,铃兰还没反应,头已经撞到了玻璃,完全人仰马翻,摔在厢门上。

车厢内部的漆饰居然是细腻华美的螺钿,彩绘着兽面风鸟纹,偌大的空间甚至像达官贵人的居室,每个家具的底座都安装了轨道,防止在剧烈颠簸中脱离……慌乱的铃兰抓住了屏风,努力迎接冲击──

降娄自治区的山谷里,战车终于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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