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外殿连着前院,此刻一阵风拂入殿内,吹皱太子的衣袍,凸出一道消瘦些许的身形。

太子虽然瘦了些,眼光却更加如炬,神态还是那样恭顺如仪,如同寻常的驾前臣子,几乎不见父子间应有的亲昵。

李世民望着这样的太子,思及那道正中他下怀的奏疏,心中不免五味杂陈。这个年纪的孩子,得如何地挖空心思费力求索,才能将他的烦心事这样有条不紊地一一道出?他试探过多少大臣?他研看过多少朝政?

这样被揣度着辅助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他的辅机、他的敬德、他的‘房谋杜断’,无一不是如此。可是,太子如此年幼,如何也能做到这种地步?

“你上的奏疏朕看了。”李世民沉吟着,缓缓踱步,“这些事情是你想到的,还是什么人提醒过你?”

这样问,想是怀疑东宫臣属欲借教导太子之机伸手搅动朝局。李承乾心下了然,拿出一份孩子气的天真之态:“不是他们提醒我,是他们回答我。”

“哦?”李世民好奇地挑起眉来,“你又为什么会问出这些事来呢?”

李承乾此来就是为了让陛下信任自己的举动全是一片忠孝之诚,话至此处,正适合谈起‘亲情’来,便道:“去年翁翁病了一场,儿臣去大安宫探望,御医曾说起,药石只是其次,医之上者,在于医心。阿耶给翁翁送去了琵琶女,翁翁的病好得比吃了药更快。”

“所以,承乾见阿耶一直以来似乎心事繁多,便也想寻出几味药来医阿耶的心病。”

他说完,便瞧见陛下的脸上浮出愈来愈明显的喜悦和欣慰,随即竟是高兴地将他拢在身前,用手抚在他身上比量着:“为了找药,宁愿把自己累瘦许多?”

“承乾找的药对症么?”

“对症。”

李世民笑着蹲下来,仰对着李承乾满含期盼的双眼,“阿耶读了你的奏疏,心绪为之一宽呐。”

“阿耶,承乾不止寻方子,还可以为您做药引。”李承乾趁热打铁。

“药引?”李世民一时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站起身来细想了一下,旋即了然而笑,“你想用你的东宫辅助朕完成这些事?”

陛下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疑忌,李承乾便也直截了当:“儿臣为储副,辅佐君王也是本分之一。儿臣的东宫可以为陛下在其中穿引,会省却陛下许多的不方便。”

李世民眼中一亮,旋即把目光重落太子身上,欣慰自豪中蕴着激励之意,“你加冠后,便随内朝听政了,听讼理事也有月余,办得一向不错。这样吧,从明日起,你不只是听政,内朝议事,你可参议无妨,有什么事,也可直接上奏。除此之外,就按你所说,去善加使用你的东宫。但有一点,君体德行的修养不可以松懈,凡事多听谏言,三思而行,不要妄自论处。”

“儿臣领旨。”达成了目的,李承乾的语调都不免轻快了许多。

李世民见他高兴,却有些心疼起来,嘱咐了一番‘劳逸结合、多多养身’的话,又赐下了不少来自各地乃至各国的山珍海错,亲自过问了东宫的厨子是否合太子胃口,把自己的御厨调换了一名过去。

回了东宫,那些珍馐美馔转头便大半赏赐了出去。李承乾念着前世生死相随的情分,加之父亲早亡的苦楚,着意多添了许多好东西给杜荷,安抚鼓励他。

杜荷进出东宫多次,早早地便与城阳公主暗生情愫,公主们嘻哈谈笑之际谈起那些子弟的事,许多事情便自然而然传到了李泰耳中。

与此同时,李泰被大哥孤立的情况,也渐渐由隐约之态转向了明显的情势,至少那些年少的兄姊伙伴都看得出太子不喜欢越王。因此,李泰听了这些事,心中更添不快,对大哥的埋怨不忿也日渐增加,在陛下跟前愈发争宠信、使绊子,想着给太子一点颜色看看。

东宫壮大之际,越王也愈发出色。他不仅天资不凡,更不负陛下亲自教诲,已能写出一手好文章来,字体上也颇得陛下飞白体之神韵。李泰每每出入弘文馆,便博得一众文学之士大加褒誉。朝中流传着的,很快便不只是聪慧绝世的太子殿下,也有了天赋异禀、谈吐雅善的越王。李世民为之深感骄傲,挑选了好几位才华盖世的学士每日在弘文馆悉心教导越王,李泰也渐渐在大儒们的教引之下,学会了谈史论政,常与下朝之后的陛下议论经史,深得陛下看重,终于在已封了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兼遥领多州军事的基础上,又加封了左武候大将军。

与李泰一颗心扒在陛下身上不同,李承乾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布局朝臣上面。自从得了陛下的允准,他愈发放开手脚参摄政事,在中枢改革和军队改革的两道风向影响之下,东宫俨然成了陛下暂时的秘书阁。

制度改革往往也与人事改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样的机会李承乾自然不会错过。

陛下在朝中部署着对中枢‘决策’与‘行政’两种职权的控御平衡,李承乾心领神会,借请教之机,劝励魏徵联合了同在东宫的御史张玄素、中书侍郎杜正伦,和张蕴古等人,推举着他们掌实了风宪刑台的职权,震慑着朝中那些身居高位的元从功臣。

而张蕴古被冤杀一事,李承乾也借着天赐的先知极力抗谏,扭转结局,挽救下了这良臣的一条命,更洗刷了冤情。对于张蕴古,这番推举、救命之恩自不必言;而对于陛下和众臣,太子作为辅助在朝廷中的份量也随之越来越重。

李靖进入东宫教习兵法,需要排演军阵时,不免要请了太子教令,将东宫卫率充为教具,令之演阵。尉迟敬德与常何身为左右卫率,正职不忙时,便要来参与指挥。这一来二去,与两位将军聊得多了,便有了机会。

常何自不必说,从来谨慎沉稳,谋定而动,怎会看不出朝局风波?身为功臣之一,他巴不得能以‘中正’之身跻于朝堂方才安心。而尉迟敬德,貌似粗野豪放,实则心细敏锐,每每哈哈大笑着营造气氛时,却言语之间试探着太子的心意,一心想着保住举家的富贵、快乐终老。

于是,李承乾先是给尉迟敬德出谋划策,教他在朝堂上故作狂态,放肆一番,让陛下揪住错处当庭申斥,很是演了一出精彩的双簧给满朝文武看,全了尉迟敬德‘欲与陛下重演当年默契、更无猜嫌’的意愿,也巧妙地将耸动的舆论调回了正轨。

随后,他通过常何,亲自举荐了后来成为陛下得力臣子的马周。马周出身贫寒,一直郁郁不名,受尽冷眼耻笑,能在常何将军府中任职已是不易,却未曾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肯以国士之礼厚待,一时受宠若惊,感泣不已。

在太子的极力举荐之下,马周的一身才华终于被陛下发现,随即在三省改制中当仁不让,很是得力。

马周自此升任御史,加朝散大夫,常何也因之在陛下心中,除了玄武门功臣的份量之外,更多了‘为国举贤’忠直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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