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陛下赐宴群臣之后，自有他的爱子爱女承欢膝下，共度佳节。李承乾心道。

他们父子之间，一向只有君臣之份，罕有父子之情，他自然便没有想着给陛下做什么贴心点心来品尝的兴致。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却听门外声响，竟是陛下驾临。

无措让李承乾站了起来，却没能开口。

但也不必他开什么口，他的母后已经起身牵着陛下落座，“陛下快来。”她说着，示意李世民去看桌上的点心，“看，这是承乾特别为你做的，集了民间百家之味，祈佑长寿安康。”

李世民眼睛一亮，高兴地看了看李承乾，凑到冒着热气的汤面、点心跟前嗅了嗅，立刻拿起筷子尝了两口，笑着点头。

李承乾看着他高兴的样子，有些五味杂陈。

皇帝从朝服的衣襟里取出一枚由彩纸、丝帛、银线所制的花胜，亲手簪在爱妻的发髻上，“这可是丽质姐妹亲手做的。”

收到母后满含笑意的眼神示意，李承乾感到这正是个讨恩典的好时机，他看着李世民，眨眨眼：“阿耶，我的礼物呢？”

“啊...”李世民的样子像是比方才被问住的李承乾更尴尬，四下看了看，喃喃道：“我看你这东宫被你削减得太过了，未免有些太苦了，你有没有想要的？阿耶补给你。”

李承乾端坐起来：“饮食起居，够用足矣。况且也保留了游戏之物。”

李世民挑了挑眉，“别和阿耶说大话，真的不苦？”

每次看见陛下这逗小孩的表情，李承乾都不太自在。他面色不改，一本正经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诸葛亮以此诫子，阿娘也这样教导我。”

被儿子一句义正词严的话顶得没了逗孩子的兴致，李世民点点头：“那你想要什么？”

李承乾立刻道：“我觉得东宫之制尚不完备，想请阿耶鉴赐。”

“你说说。”

“儿臣随各位老师读史，谈论历代得失，常有所得，但往往所得单薄，更不能联系实际。有时想找人议论实际中的教训，尤其是前朝民间情形，却发现不足以尽兴。因此......臣想请陛下为臣遴选当朝名臣才俊，重组东宫詹事府及左右春坊。”

李承乾正襟危坐着，口中沉稳道来的，是向陛下索要一个更加成熟壮大的东宫。

他这样子，倒真有几个月前他提起的那位少年宰相甘罗的风范。年轻的皇帝寻味着。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诸葛亮隐居隆中，却是卧龙待时，志在终结乱世，兴复大汉。那么他的太子呢？承乾不似青雀般贪恋他的慈爱，却可以忍受他的严厉，不卑不亢，只因志向不同。

这岂非正符合他的期望么？

李世民轻轻抚须，“太子懂得经世之学致用以成。好啊，早些参研实务很好！是朕疏忽了。朕今日就为你裁度人选。”他边想边说出一连串人名，连带着那些人的经历，“你看这些人好不好？”

听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尤其还有他前世的老师，魏徵。李承乾心头一动，眼前又浮现出几个月前那群鱼儿摆尾而投的画面。可是，那当下最大的那两条......他忽然犹豫着道：“臣想......”

李世民见他吞吞吐吐，道：“你想要谁？尽管说。做老师也好，做宾客也好，或者来东宫兼任，朕都同意。”

李承乾直望着他的陛下：“臣想时时向房杜二位大人求教。”

“房玄龄、杜如晦？”见太子点了头，李世民沉吟道：“你刚刚拜了少师…这样吧，他们现在政务繁多，就让他们先兼任左春坊通见的辅臣，时时为你答疑解惑。”

也好。李承乾持礼道：“谢陛下！”

方才一番进展纯属意外，不过陛下的惊喜神情明确告诉了他，陛下喜欢他这样的亲近讨好。可如今的他，实在做不到像真正的孩子一般与陛下相处。李承乾眼见自己的不自在快要让场面尴尬了，推说要去给玩伴们备宴，赶忙离开。

长孙皇后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承乾如今聪慧通达，深明大义，真是难得。”

李世民颔首：“朕看这是天佑大唐。”

长孙皇后却渐渐蹙眉，“陛下，依臣妾看，承乾如此早慧，心思也会更为敏感，纵然极容易增拔才具，但也比寻常孩子更容易走偏。”

“走偏？”李世民打量着如今的东宫，“朕看他律己之严，连朕都觉得苛刻。”

“臣妾要说的就是这个。”长孙皇后正色道，“孩子无有不贪玩者，尤其是聪明孩子。承乾无非是在抑制。所谓‘小利不图，必有大谋’，承乾不贪图眼前享乐，是有更远大的所求。”

李世民点点头：“这个我也看出来了。”

“陛下，现在东宫虽然有贤臣教导太子，可是承乾天资聪慧，太有主见，而且大胆，加之他有时急于求成，臣妾担心…若是他走偏了路，后果要比寻常孩子会犯的错大得多啊。”她挽住丈夫的手臂，“自古以来约束储君，是君体为主，韬略为辅。先明白为君的正道，智慧和手段才会锦上添花，否则越是能干，只怕越是坏事。臣妾以为，臣子劝谏只是辅助承乾兼听则明，但承乾最需要的还是陛下的言传身教啊。”

李世民听着也沉思起来，良久，才叹道：“还是你心细，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你说得对……承乾如今这样子，不该当寻常孩子等闲视之。我会常常召对承乾，多引导他。”

长孙皇后松开眉头，展颜一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抚上那只挽在身侧的手，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语声里似蕴着无限爱意：“我和承乾身边有你，才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