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李承乾告了退，刚走到芸馆门口，忽地被李世民叫住：“你明天随朕临朝。”

李承乾的脚步一滞，按捺不住喜悦地应道：“是。”

翌日，太极殿上，对着满朝文武，李世民目光炯然：“昨天，太子找到朕，说要随军远征突厥，还搬出了‘甘罗使赵’、‘武王义旗兴周’的典故。”

看到有大臣作势欲奏，他立刻道：“出于大局、出于国本，也出于怜子之心，朕没有答应他。”

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把目光投向侧前方正坐着的李承乾，“后来，太子又说，要把东宫的用度拿出来充作军资。说要同百姓共苦，急国之急。”

“众卿以为如何？”

尉迟敬德第一个开了口，声音震得整个大殿都有回音：“太子殿下深明大义，能以国事为重，令臣等钦佩！”

房玄龄看着陛下意气扬扬的样子，忍不住带着笑意以笏击掌附议。

魏徵的语声也响起来：“殿下身在深宫，却愿意与黎庶共苦，这是身践圣人之道，陛下应当嘉赏勉励，以为诸王之表率，树立风气！”

顺着熟悉的语声，李承乾望向魏徵，但后者发了言后并没有看向太子，而是看向不远处的李靖。

随着魏徵的视线，李承乾瞧见李靖起身，对着自己微一欠身，“殿下自俭以出军资，臣深受鼓舞，先代三军将士谢过殿下！”李承乾直望着他从容沉着的模样，眼前莫名地交叠出突厥大败、颉利被俘的场景。一时恍惚明白了何为“胸有惊雷、面如平湖”。

回过神来，李靖的虎目已望向陛下：“臣等必将不负陛下与殿下之所望！”

“你们说的，朕都赞同！”李世民朗声道：“我大唐有这样的太子，何愁风气不正？何愁士气不高？”

李承乾心头一震，忍不住回过头望向陛下。和他相对的，竟是从未见过的，几乎满溢的欣赏喜爱之色。

“朕决定，三日后，由太子代朕誓师！你们有异议吗？”

当然没有异议。

凭着上一世的积累，李承乾的檄文作了半日就成了，送到陛下跟前时，李世民正在禁苑。

他快行几步接了过来，展至眼前，但见笔扫千军之气扑面而来，冷峻不似孩童所作——“自羲农五帝以来，唯征彼昏乱，方司牧九野，后地起鸿生，存抚黎元，固辑安树业之德。衅德迭境者，毒狼其心，枭獍行穷事，岂非天意......”

檄文不短，李世民通篇看罢，犹未回神。

辞章之壮倒在其次，只是这文中‘证天时’、‘度人和’、‘审强弱’、‘断兵机’之条理竟颇为合乎实际！

旌旗招展之日，李世民牵引着李承乾登上高大的誓师坛。

面前是山海一般的兵马，甲光向日，令人热血沸腾。

随着太子檄文中那些振奋军心的句子被一级级军官以吼声下传，战甲的海洋里一传十十传百，齐声重复着，壮如海啸滚滚而来，气势震天。一旁的主帅李靖，听着檄文的内容，也不禁向太子投去了讶然目光。李靖的讶然落在李世民眼中，不由更引出眼底的自豪笑意。

房玄龄敛容上前，等候陛下的示意。随着李世民轻轻点头，他捧着一支旄羽长节，躬身奉与李承乾。

李承乾接下，转身几步走向李靖，看着未来的大唐军神向他单膝跪拜，抬手受节。

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过电般传至全身，他郑重地将帅节交到李靖手中，表示太子代天子授主帅以节制兵马的全权。

李靖举节示意，三言两语振奋军心，引得三军将士齐声高呼。

大军出征后，李承乾以代君誓师之名更得盛誉，长安城里甚至已编出了童谣。宗室、朝野之中，但凡有所机会的子弟，无不以同太子殿下交往为傲。

这样的盛名，更衬得李泰黯淡无光。他眼见着连阿耶都常常口头心头称赞着太子，再也不愿忍受了，愈发心思百出地缠着阿耶，想求得更多的偏怜以填充心中酸楚。

李世民察觉到他的青雀受了冷落，又被孩子百般取悦着，享足了父子天伦，便刻意偏宠青雀许多，亲自教习诗书、写字，日日不离。

李承乾每被陛下召对，青雀都在陛下身畔亲昵至极，陛下一面对青雀慈爱鼓励，一面却对他严厉考课。

孩童的嫉妒也是难缠，有几次，他也想要陛下指点他读史，却被青雀从中作梗含混过去。他想过用几分孩童争宠的把戏，却终究仅是想想都浑身发麻。而立之年的男子，根本做不出那般姿态，更何况与本性相悖。无可奈何地，李承乾渐渐只得接受这酷似上一世的亲疏之别。

常常心情烦闷，李承乾便想起了那个会写戏的机灵鬼。

那人着实如李承乾所称，真是个机灵鬼，几次下来便摸清了太子殿下爱看什么故事，变着法儿地编给太子。到最后，连傀儡子都不必了，李承乾只需要疲乏时唤他到身边讲上几个笑话，立时郁气尽消。

那人只道这是天赐富贵，他得了太子宠爱，从此更是挖空心思取悦太子，得了不少赏赐。虽然东宫被太子削减得穷了太多，但是他的处境可比在民间饥一顿饱一顿卖字换钱的日子好多了。更何况，有不少人打听到自己得宠，花许多代价来探听消息呢。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就被人看不惯了。

太子的右庶子看不惯他常常编那些“不成体统”的笑话污染太子的耳朵，时不时就责劝太子把他赶出去。惶恐担惊之下，他恼怒愈甚——棺材味儿的老朽，平白砸我饭碗，看我怎么治你。

他存了报复之心，便有意无意地在逗太子开心时夹杂进去一些影射右庶子的坏话。

这点小手段落在李承乾耳中，简直昭然若揭，但李承乾却实在喜欢他那卖了力讨自己一笑的滑稽模样，像一只可爱的哈巴狗儿，便也不与计较。

哈巴狗儿试探着太子的态度，愈发大胆，说的话也越来越明显，往往选在李承乾本就心头恼怒的时机说出，锲而不舍之下，连带着前世对孔颖达的不满，终于拱起了李承乾的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