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注视着这人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听着貌似请求实则威胁的话语，李承乾不由心头火起：“陛下的敕你遵，孤的教就可以不遵了，是吗？”

这人还在笑，像是根本不把幼主的恼怒放在心上：“臣岂敢，可是陛下怪罪的话……”

他不提陛下还好，此刻反复提及，充满借势压人之意，让李承乾更为厌憎。

“陛下怪罪？”他冷冷道，“你敢违命，今日日落之前，孤让你人头落地！”

“你要试试吗？”年幼的太子眯起眼睛，语气似寒风凛冽。

校书郎敛了笑意，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原位。

“孤要下三道教令。”

“第一，储君年幼，不是东宫不成体统的理由。从孤到各司掌事，都应依朝廷法度听命行事，令行禁止！再有含混搪塞者，依律论处！”

“第二，孤同少詹事商定，分明宫中每个人的职权，从此不许再以制设不全为由互相诿过。如有不明，报少詹事裁决。”

“第三……”

李承乾说着，唤出那几个仗势欺人的侍从，纠出罪责，当场依律惩处，又唤了实心用事的人出来，当众嘉赏。

帝后慧眼，因太子年幼，特别为东宫选择了精明干练的掌事之人。

他们领会了太子的意图，便立刻行动，不过几日，东宫便整顿一新。

很快，连每日为太子上课的几位大儒都觉察了东宫的变化，纷纷称赞。

大有改变的不止是东宫，更是太子本人。

一连数日，有关太子的赞誉之词不住地传到了陛下耳中。

“太子殿下聪慧过人，博闻强识。老臣等教授史书政道，殿下往往举一反三。”

“太子殿下已将多数经典熟通文意，真乃当世之神童。”

“太子殿下见微知著，整饬东宫，俨然颇具条理。”

“太子殿下敏而好学，手不释卷，常常关心前人治乱得失，与臣等畅谈多次，颇识大体。”

“太子殿下尊师重道，亲贤远佞，有贤德之体。”

……

一条条听进耳中，李世民意外之下喜不自持，怀着一腔好奇和欣慰之情驾临了东宫。

未到门前，他便遥遥看见他的太子像早有预料般在门口迎接。

“陛下。”

幼子庄重的礼仪让那正要抚上孩子头顶的手顿住，转而轻拢着孩子的肩，随之进入。

“陛下想看一看臣的东宫吗？”李承乾问。

“好。”点了点头，随着幼子的引路，他散心似地一路欣赏，越看越是喜欢。

分明权责是在稳固治统，端正东宫宫体，正如他即位后安定朝野，确立秩序。精简官吏是在革新弊制，落实治权，提高做事的效率，正如他为贞观新朝稽核人才。黜奸擢良，是改换风气，正如他临朝后肃清吏治，开贞观风气……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整饬暗合治国之道，达地知根，有条不紊。看来确如众臣所言，太子通晓经典，而且很是善于活学活用。

他的承乾，他的嫡长子，竟然这样具有治国的天赋。

李世民牵着幼子在草坪上坐下。

皇帝随意地屈起一条腿，像一个郊野间就地休息的寻常樵夫，微风抖动他的披风，他的目光则追寻着天际的飞鸟，若有所思。

“承乾，你做得好。”他把目光转向幼子，以手轻轻拍了拍幼子的腿。

李承乾无心回应这少见的亲昵举动，掂量着时机，忽然开口道：“陛下您看，我这东宫是不是缺了一些什么？”

李世民真的顺着这话四下搜索起来，最后只能摇头一笑，“你想要些什么，直说就是。”

“阿耶，我觉得好孤独。”李承乾露出恰到好处的哀伤之态，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般用手拨着草，“我身为太子，离了阿耶阿娘，又没有兄弟姐妹常相陪伴。那些侍从利用这一点，哄着我玩，以此仗势。我现在空闲时候只能枯坐。”

想玩是孩子的天性，李世民尤其了解这种天性。见孩子说得可怜，他不由有些同情起来。

观察着陛下的表情，李承乾露出渴望的表情：“我真想要一些同等年纪的玩伴来东宫相陪。可我是太子，想见他们，还要传召。”

正在思虑着如何补偿太子的皇帝立刻答应道：“你想和什么人常常见面？阿耶答应你，让他们到东宫便宜行走就是了。”

李承乾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想要弘文馆里和朝臣家里的一些子弟都过来！”

李世民怔了怔：“你这是要多少人呐？”

李承乾扳着手指数出了一些兄弟姐妹，又数出一些重臣家的孩子。

李世民看向李承乾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但只是一瞬。他想了想，才道：“他们来到东宫，你要好好安排，不可以失了体统，比如带着他们胡闹。”

“儿臣知道。”李承乾点点头，“除了在一起玩，儿臣同他们聊聊天，见识也可开阔些，不是吗？”

“好么？”李承乾直勾勾地望着李世民。

“好。”李世民点点头。

“谢陛下！”李承乾高兴地站起来。

李世民等着他扑到自己怀里撒娇，几乎忍不住要张开双手了。但李承乾只是行了一个极标准的礼，冷静而恭敬，让他呼之欲出的动作僵了回去。

李承乾根本没有注意到陛下有些尴尬的神情，因为他正沉浸在计策实现的喜悦中。

陛下当年广结天下豪杰志士，推财养客，为后来建功立业的实力铸就了强大的基础。

如今那些英雄名士都已成了朝中的武将文臣，而他们的后代却尚在幼年。

他应当尽早与这些人结成竹马之谊，早早熟悉他们的个性，观察他们的实力，来日可以择其善者，入仕东宫辅弼他。

这些人既是他了解、沟通、掌握那些重臣的极好通道，又是最有可能后继那些重臣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