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太极宫内的长廊上,一名宫人小步疾行,手中捧着厚厚的一卷纸,送进了弘文馆。

李世民穿着身鲜红的圆领袍,风采照人,站在一群学士当中,显得分外醒目。

在与学士们谈论文辞的笑语声中,李世民揭开此卷。

他先是有些疑惑地睁大眼睛,旋即了然,竟然一张一张细看过去,一时专注忘言,点头微笑,直看得几位学士一头雾水,纷纷好奇。

看罢,他转身走向案几,一面伸手:“笔!”

最近的一名学士赶忙将笔蘸了墨递上去。

李世民席地而坐,摊开其中一张,落了几行字。

待墨迹干了,他收卷起来,传宫人近前,递出去,吩咐道:“送回东宫太子处。”

几个学士面面相觑。本以为是什么令陛下高兴的政事,不想竟同太子有关。会是什么啊?

李世民回过身,看了看众人的疑惑之态,轻笑道:“没什么,只是太子抄录的一些经典文章。”

几位学士对视着,像在纳闷:只是抄录的话,陛下刚刚在写什么呢?

欧阳询忽然抚须道:“莫不是陛下刚刚在点评太子殿下的字?”

“哈哈哈…”李世民轻摇着头,以手指点了点几步之外一脸认真的欧阳询,“艺高者必然痴!此话不假!痴者见字想字,不见亦想,难怪成当世之名家呀!”

众人皆笑,欧阳询也垂首而笑,笑意是谦中有傲。

“朕看他写得认真,还附了心得给朕,若是不加批复,不免有些辜负。”李世民道。

褚亮是在秦王府文学馆待过的,瞬间了然这“抄录”乃是“罚抄”,跟着众人一起点头称是,笑而不语。

李承乾见宫人把这卷罚抄送了回来,赶忙拆开翻看。

自那天病愈,他便认认真真抄着那些篇目,每一张都写得十分工整。末了,他思及陛下罚的全是与明理求知、谦虚纳谏有关的文章,分明是在借文章教训他,因此特意作了一篇长文,论述他对这些名篇的理解,兼以反省,附在最后呈了上去。

此刻他把这些工工整整的文章翻过去,寻找着陛下的字迹。果真,在最后一页看见了熟悉的字迹——“汝意甚善,见汝论文,省躬辞切,必详读而深理之,足以为戒,朕悦,愿长守此态。”

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真是一点也没错。

一丝未被察觉的笑意爬上嘴角,渐渐转为苦涩,李承乾把纸收卷起来,递给宫人。

他前世的骄狂倔强已经被磋磨得涓滴不剩了。这番刻意表现,是生平少见地在用心思取悦他人。

重活一世,想要改变天命,就不得不争取这位最能左右自己命运的人。因此,试探陛下的心意、求得来自陛下的赞许和留心,就尤为重要。

不过这番臣对君的小小试探,落在陛下眼里,只会是父子天伦吧?也难怪陛下的态度比想象中还要热情和愉快。

除了对结果的满意,李承乾心底另有几分慨叹。

阿耶啊,世人皆道你是天可汗,强大如你,原来也只是个贪求孩子孺慕的年轻父亲罢了。

我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两世为人,忽然才懂了你。

你弱冠之年便开始征战、夺权,难以尽享天伦之乐。如今登极,想要得到补偿简直太正常了。

上一世青雀受到偏宠,就是因为他的撒娇粘人填满了你的需求吧?

可是阿耶,我的需求又由谁来填满呢?

没过多久,太上皇搬离了太极宫,帝后入住,李承乾则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东宫之主。

宫属机构都已重新安置妥当,各司虽不及从前气象,倒也没有阙短。

李承乾出了殿,在东宫内缓步沉思,不知不觉,走到了典膳局外,听闻吵嚷之声。

他细听方知,是那几个惯会出主意伺候他嬉戏取乐的侍从在朝宫人们发威风。

上一世他自小独居东宫,约束严苛,孤独苦闷,难免沉溺玩乐。他宠信纵容着这些人媚上欺下,寻名目中饱私囊,坏了东宫风气。后来是母后处置了他们。

再后来……母后不在了,就是自己这太子带着头坏风气了,那些放纵叛逆之举让整个东宫为人不齿。

李承乾注目之下,那些畏畏缩缩老实做事的宫人苦着脸哀告着,任由羞辱。

她们怕什么呢?哦,是怕那小祖宗手上的权柄,因此才会怕这些宠臣。

幼子单纯任性,手中的权柄再厉害,也只不过是被这些小人肆意利用,再厉害也是笑话。

制人者握权,制于人者失命。

上一世的他岂非便是后者?

法阵之内,大唐皇帝笃定的语声又在耳畔回响着:“他们将来也是你的将士!”

世事无常,任何人的承诺都不可靠,包括陛下你。

想得到的东西,终究要靠相称的实力来争取。

乱世之中,陛下以征伐来制人,如今乱世将定,他应当以治事来制人。

就从这东宫开始吧。

单凭记忆究竟有些模糊,李承乾传少詹事,了解东宫情况。

现下他年纪尚幼,无少师无宾客,也没有太子詹事。右春坊有些职位是虚设,左春坊和三寺倒是齐全些,但只是日常起居等事齐全,所司齐备但缺乏足够的贤才与护卫力量。

细细查阅了各司用人、治事的现状,发现或是人浮于事,或是权责不明,或是风气恶劣,或是互相争利、小账无数。距离他想要的状态还很远。

“召集宫内所有人。”李承乾发出命令。

“殿下?”少詹事带着几分不解地看着年幼的太子。

李承乾倏然抬头,瞪着他:“传我的教!”

“是!”少詹事被这全然不似孩子的冷厉目光瞪得一颤,遵令出门。

不出半盏茶功夫,整个东宫上至各司掌事,下至最卑微的仆婢,都集齐在寝殿外,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

一个二十余岁的校书郎自人群中钻出,躬身道:“殿下,陛下要臣赶快整理出殿下的新用书目,臣恐怕复命不及时,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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