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没有人不做错事,我也会做错事。”李世民凝望着幼子,似乎想摸一摸孩子的头发,却又忍住,“承乾,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师傅匡正你。”

“错或不错,你永远都是我的承乾。”

他说着,微笑道:“你可以不用拿剑,你很安全,你是大唐的太子。有我在这里护卫你,你何必要亲自拿着剑呢?”

李承乾听了这劝哄孩子的架势,不禁冷嗤一声,“哪有陛下护卫太子的道理?”

“当然有。”李世民竟然煞有介事地回复。他伸出手,试探着,“只要你把剑给我,我就是你的卫士。”

他从李承乾手里接过了那把木剑,插回了阵法中辟邪的方位,然后指着它,对李承乾道:“你看,你亲手拔出来的剑,现在护卫着你,它就像我大唐的将士们一样。”

“他们将来也是你的将士。”

笃定的话语回荡在宫室之内,大唐的皇帝陛下又恢复了一向从容自信的气宇。

李承乾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潮激荡之下,他抬起脚。

“别踩坏它!”李承乾看见不可一世的天可汗竟然露出了惊慌失措、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被人扯住救命稻草的落水者。

他顺着陛下的视线低头看。

那只不过是一只纸折的金乌,一只被充作守护之物的金乌。

它在幼子的足下摇摇欲瘪,脆弱得如同幼子的生命。

他收回脚。

看着陛下杂乱的发髻,憔悴的面容,李承乾忽然想起,那是在上一辈子,很久很久之前,陛下也是这样爱护自己。他将小小的自己视若至宝,为自己的病痛作大肆法祈福,为自己的需要竭尽所能。

但那确实是太遥远的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不再记得了。

为什么会不记得呢?那中间隔了太多太多的......

他的思绪被打断了。

他看到他的父亲展开双臂,做出要拥抱他的姿态,“承乾,到耶耶这儿来。”

......耶耶?李承乾像被这两个字招了魂,慢慢地走向李世民。

李世民猛地一把将他拥入怀里,探了探他的额头,“做噩梦了是不是?别怕,别怕。耶耶在这儿。”

“再也不会有妖魔鬼怪来侵扰你了。”他一遍遍抚摸着幼子的脑袋,“如果他们再来,你就让他们都来找我,好不好?”

哗啦。哗啦。狰狞的符纸随风舞动。

李承乾怔怔地抱住了李世民,面前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躺下吧,你的身体还很虚弱。”李世民把他放回到睡觉的位置。

他的头一沾到枕头上,李世民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陛......你还会在这儿留多久?”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李世民只好又转过来,面对着他躺下来,“直到你好起来为止。”

一只大手轻轻搂住了他,拍着,像在哄睡。

李世民疲惫地眨了眨眼睛:“阿耶要睡一会儿,明天要问政事。”

李承乾像孩子一样乖巧地点点头,看着阿耶沉沉地睡去。

可是他却睡不着。

他瞪着符纸看,已再没有了恐惧之意,看着看着,忽然发现那符纸背后似乎也有图案。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移开阿耶的手,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抬起脚,刚要迈过那圈设醮之物时,风吹动符纸哗啦地响了一声,身后的李世民翻了个身。

他提心吊胆地回头看。

幸好还睡着,没有被惊动。

他迈出去,抬头一看——苍劲浑朴,熟悉的飞白体,符纸背后赫然书着四个大字:‘承乾平安’。

这四个字甫一入眼,李承乾好像被闪电击中了般僵住。

他快步而行,一道符、一道符地看过去——‘承乾平安’、‘承乾平安’、‘承乾平安’......

他的心在发颤。

二十余年了,他连做梦都没有想过,陛下对他会有什么舐犊之情。

他是储君,要符合所有人的期待,却不能得到寻常孩子能拥有的温暖。

这是眼前的符纸,熟悉的字体,分明写着最朴素的感情。

他抬起手,想把其中一张取下来,发现够不着,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孩子。

他摇摇头,蹑手蹑脚地爬上书案。

还是够不着......

他想了想,把书案上的卷牍、书册摞在一起,摞高了,踩上去一试——够着了!

他高兴地把那张符纸取下来,叠小,仔细地收藏进了衣襟里。

他下来时猛地一使力,嘶啦,最上面的一册书的书皮应声而裂。

他认得那是陛下最爱的枕边书......他缩着脖子偷偷看向李世民。

还好,睡得真沉。

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归复原位,把这本书翻过来背面朝上,末了仔细检查了几番,才满意地离开。

晨曦出现之时,李世民睁开眼睛。

他看见他的太子衣发整齐,身姿挺正地站在他的面前。

“阿耶可以临朝了。”李承乾说,“把这些东西撤了吧。”

“你好了?”李世民惊喜地看着李承乾有神的双眼,红润的面色。

“好了。”

“真的好了?”

李承乾负起手,严肃得像个大人一般:“怎能在陛下面前信口开河?”

“好!”李世民牵着他的手一齐下了榻,叫停了外面的木鱼吟诵,宫人僧道们进来收拾东西,齐声道贺。

李世民赏赐了一众有功的僧道,犹未尽兴,大声道:“朕要召度佛缘、重修庙宇道观、大赦天下!”

众人叩首,称颂不止。

从始至终,李世民的注意力都被李承乾吸引着,完全没注意到符纸缺了一张。

收拾得差不多了,李世民也冷静了下来,想着临朝前挑选出需要的奏折,便走到案前翻找。

一翻之下,才发现他的爱书书皮撕裂。

他怔着想了片刻,似乎猜测到什么。

“承乾!”

始作俑者不敢直面陛下的痛惜爱书的恼火,假装没听见,比兔子还快地溜走了。

次日,陆德明和孔颖达在路上交谈着如何安排太子的课业,刚走到大门口,便瞧见年幼的太子神采奕奕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张着双臂,带着极敬重欢迎的笑意,“二位师傅路途辛苦,孤特来迎接。”

孔颖达同步舆上的陆德明对视一眼,心道这法阵果真灵验。

李承乾走上前,亲自掺扶着陆德明走下步舆,一并走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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