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杜如晦正色道：“所以关键就在于建立信用、平衡官民秩序，和改变吏治上面。这三条归根到底还是要知人善任，把人才安排到合适的地方去，再把可以合作、互相取长补短的人才团结成实心办事的队伍。让他们去立信、去平衡、去开辟秩序。”

李世民沉思着，道：“贞观的原则是要尽量藏富于民，同时也要提升治理效力，这中间的分寸需要拿捏得恰到好处。”他看了看他的两位股肱之臣，“你们一个掌着吏部，一个实任宰相，怎么打算？”

杜如晦道：“陛下要效力，那就要如臂使指！”

“对，如臂使指......”李世民的语声平缓中显出几分意味深长。

杜如晦望着李世民，又道：“现在官员考核还在进行，官吏裁撤还没有完成，而朝中很多臣子的关系盘根错节，把握在裴寂等人手里，如果有他们在当中掣肘，那些当用的人只怕不够能施展拳脚。我们要考虑的应该还有这一层。”

房玄龄点点头，顺着思路说下去：“这治权回收是一个过程。考核裁撤是削减权力，我们正在办。任用人才却是增加权力，要从事上来办，例如这次的义仓。正值眼下百废待兴，是培养人才的大好机会呀！把他们放在任上，一来试炼出能力，二来让真正的人才获得实绩、德望，三来他们在地方互相辅助，处恤民生，可以打开好的风气。这些对于新朝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杜如晦笑着补充：“这些年轻的才俊，锋芒直逼那些尸位素餐的蠹虫。等到他们建立了功绩，那些蠹虫也该乖乖让贤了，到时贞观朝非但官府精简，而且会气象一新。”

“好！”李世民眼中流露出期待的光彩，“那怎么选派人就更值得细思了，暂且要做出平衡的样子来。现在考核紧逼，那些职权高的老臣若是嗅到风向，去和做事的人掰手腕，岂不多费工夫，耽误了正事？”

他舒展了下肩背，思索着道：“这样，你们要端平一碗水，同时让水悄悄地流到我们需要的那边去。”

杜如晦闻言而笑，笑意中显出举重若轻的魄力，随口谐谑道：“在一群人才里，装几个草包，只需要用人才限制好这个草包就可以了。”

他用眼神示意李世民去看房玄龄正在沉思的样子，笑道：“陛下，咱们中书令已经胸有成竹啦！”

房玄龄这才抬起头，似笑似嗔地瞪了杜如晦一眼，随即君臣三人相视大笑。

笑声里李世民下令：“你们商量着去调配各地的队伍，如果没有问题，就那么安排。”

“臣遵旨。”

不约而同的齐声默契，连停顿的时间都非常一致，又引来一阵笑声。

李世民回到丽政殿，拾阶而上时便远远地听到了妻与子的语声。他不由起了好奇，抬起手制止了宫女开口朝他请安，以免惊动母子二人，立在窗下细听。

只听李承乾道：“阿娘处置后宫事务劳累，梳妆时也手不释卷，岂不太辛苦了吗？”

长孙皇后的语声响了起来：“多学多思，人的智慧才能增长，事情才能做得更好。比如你，你如果不多学多思，就无法明白什么是君主的责任，又怎么能够成为一个明君呢？”

“您也要好好保养身体。”

“好了好了，不要按了，娘的肩已经不酸了。”长孙皇后笑着笑着，忽然止了笑，轻斥道：“你这孩子，这么体贴阿娘，却为什么要惹你阿耶生气呢？”

李世民不禁听得更仔细些，只等着李承乾回答。

谁知却听到李承乾支支吾吾地，半晌也回答不出。

李世民走上台阶进入殿内，殿内的宫女纷纷行礼请安，惊动了皇后和太子。

李承乾瞧见他进来，不疾不徐地跪拜道：“臣语出狂悖，求陛下恕臣之罪。

他瞧着眼前这个一看见他便笑意尽失的幼子，只能微一躬身将人扶起，将方才的事直接揭过去。

长孙皇后伸出手，像是要牵住丈夫，但此刻更像是为略显尴尬的皇帝陛下抛出的台阶。

李世民握住妻子的手，就势蹲下来，习惯性地把耳朵贴在那高高隆起的腹前，听着动静。

长孙皇后轻轻抚着小腹，柔声道：“还有两个月。这孩子很乖，很少踢我，不像承乾......”她说着嗔怪的话，却是慈爱已极，显然陷入了回忆，带着李世民也陷入了回忆。

李世民想起了当年秦王府的小世子，天真可爱的样子，和他那出生不久之后小小的、粉嘟嘟的小脸。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他们，明明是回忆的对象，却偏偏像个纯粹的旁观者。

他究竟只是一个寄生在幼子躯壳里的孤魂野鬼罢了。

眼前的帝后在怀想过去，可是他却在看他们的未来。那些结局让此刻的温情显得尤生悲意。

长孙皇后招了招手要承乾也过来，将儿子也笼在身前。

李承乾的脑袋离李世民极近，近得连呼吸声也听得分明。他躲闪着李世民的视线，直到年轻的陛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李世民开口，话是对长孙皇后说的：“我瞧承乾这病也奇怪，心郁不调...见了我就不调，见了你和妹妹们就调了。”

长孙皇后听了这有些酸溜溜的话，不由掩嘴而笑。

李承乾没有笑。他忽听李世民话锋一转：“承乾，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算那些东西？”

他当然知道。

李承乾看了看阿娘，仍然没有兴趣说出那个会让陛下满意的答案，只是中规中矩地回答：“算学使人精于实务，条理清晰，不被大话、假话蒙蔽。”

李世民点点头，似乎还算满意，轻声道：“今日你闹了一场，耽误了课业，明日起不许耽误了。”

这几乎算是劝哄的语气了。

“回寝殿休息吧。”长孙皇后微笑道。

李承乾退出殿外，身边是陪同的宫人。

他瞧见丽质提着裙子跑跑跳跳地越来越近，待到跟前时，一只花环扣在了他的脑袋上。“阿兄不要不开心，太医说了，你得心情愉悦，病才好得快呀。”

好芬芳亮丽的花环，像丽质一样可爱，比金冠、皇冠更好。李承乾想。

拉着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李承乾望着她跑进殿内的背影，望尽了，才大步离开。

丽政殿内，李世民愉快地思量着：“人都说‘生而有性，胎中有教’，我还没有亲自为稚奴做过这个呢。”

“嗯......”长孙皇后笑道，“陛下要教什么呢？诗？书？礼？乐？”

李世民有些自得地扬起脑袋：“我近来想了个新曲，弹给丽质和稚奴听吧。”

“好！”李丽质像兔子似地跳起来，鼓掌道，“阿耶快弹！”

琵琶声忽然响起，让李承乾脚步一滞。

但他只是停了片刻，便自言自语道：“不好听。根本没有称......”他的自言自语悲哀地戛然而止。